主持|崔神

口述|左异 左蘅

早上10点30分，博望志701室的门响了。站在我面前的左异老师看上去是一位低调、内向的作者。实际聊天过程中也确实如此，他的声音很低，以至于我在后期处理音频的时候，不得不把他讲话的部分音量提高。

对谈中我能感受到，他是个对写作、对社会都很有思考的人。他热衷于做边缘人群的深度调查，并坦言自己为此承受非常大的心理考验。尽管工作中会接触很多人性中细微的角落，乃至不堪和阴暗，但当我们聊到一些敏感处时，他还是习惯咳嗽几声。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崔神与左异对谈中

壹

左异：我关注这个群体比较偶然，原来你会想到，这种服务可能就是在浴场，或者是街边的红灯区。（后来）因为很多（新闻）包括所谓被嫖娼啊，还有从薛蛮子开始，这些名人的事件出来以后。我才开始关注这个群体，觉得比较特殊，就去找。

开始肯定是以嫖客的身份去接近，因为只有以这种身份才能跟她们对接上。取得一个楼凤的信任是比较难的，我被拉黑太多次了，无数次，就是要不断地聊，不断地聊。像爱美丽她愿意说，跟她自己的特殊性有关。她回老家的那段时间（我和她）聊得比较多，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职业负担，没有带着楼凤这个角色跟你聊，而且那个时候她需要有人陪她聊天，她能跟谁聊呢？她肯定不愿意跟家里人聊，她也不会跟嫖客去聊。

左蘅：从整个文章结构来看，你应该后期做了很多遍的排列组合吧？就是结构前后调了很多遍。我感觉其实就像一个电影的结构？

左异：对，我特别喜欢这个。这一直以来都是非常争议的，因为我们是做调查出身，就特别要求所有文章都要搞得必须要硬，都是偏硬的一些深度，这是一种习惯。但越到后期，你越担心的是文本。比如说你看（这篇文章）就这四千多字，可能这是从七八千字删出来的节奏。我一直在强调文本的节奏感，因为一篇稿子如果没有节奏感，就是自己的失误。

针对我目前的这种状态，其实到这个阶段，采访和文笔我是不担心的。想要的就是节奏。读下来比较爽，但是又好像没看完，要有这种感觉。就是逻辑和节奏出来的话，是有阅读快感的，我希望自己的稿子对读者来说有这种反应。

贰

崔神：整个文章的第一个故事就把我抓进去了，就是爱美丽第一次接客。这个嫖客（被写成）一个特别蠢的感觉。中国所有人的心里有一个背景，就是中国的猿类特别不靠谱，什么都不愿意干，你找他办事都是互相推诿，蠢到只会当领导，只会指挥别人。他连嫖娼都没有情趣，他不是去要豹纹、黑丝，而是说你给我敬礼，你给我踢一正步。

比如那女孩最后在他怀里哭泣，就直接被吓跑了，愚蠢到连哄女孩的能力都没有。他在嫖娼的时候还在当首长。我觉得什么叫好的文字，什么叫牛逼的写作，就是我不需要把这些东西写得特别清楚，但是你都能看懂。就如同金庸写的武侠，你能看到背后的民族大义，你就看到深意。你就是看一下他们俩打架，谈恋爱也可以，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写作。

左异：包括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之外，当时我想把它放在前面，还有一个逻辑就是他很（可能是）想过过为官的瘾。我当时想是普通人找这种满足感，说真的寻欢作乐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方式，这没有什么，但这种方式就觉得非常有中国特色。

叁

崔神：文章里两处细节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说到这，爱美丽从PRADA提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这是一个点。就是用两个品牌，说明她的状态。那她用这个PRADA和万宝路，到底是她真的爱这个奢侈品，她钱来得容易了，乱花钱了呢？还是说她要用这个东西来展示自己的品位和风度，去吸引更多的嫖客呢？那给读者自己想象的空间就特别大。

再往下，「加上一想到我妈，就越哭越凶。」我一开始以为她哭是她觉得干了这一行，对不起她妈了。实际上不是。文章后面说「入行那年，正是妈妈病重而我最没有钱的时候。」这点看出来，她实际上是为生活所迫，选择这一行的时候，有她不得已的地方。

但这里描写恰到好处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个细节，「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努力地想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但因用力过猛，烟灰散落一桌。」就是在她妈病重的时候，她背后有更多的困难？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受了多少经济上的难处，她才走进这行呢？都不用写了，就用烟灰缸弹的这一下，把所有话都说了。我觉得什么叫好的细节，就是这个细节是为整个主题服务的，而且这个细节里面涵盖着很多想说的话，我不说，你能看明白，这就是最好的细节。

左蘅：现在很多人讲非虚构写作嘛，要给（读者）更多的故事，更多细节，但是这些细节，不是随便的细节，它应该是跟主题紧紧扣在一起的，每个细节都贴着这个人物。包括我们写文章，一开始你没有剪裁的时候，细节都是堆在一起的，后续就是要把细节该砍的砍掉。整个文章最后就是去掉冗余的一个过程。

肆

崔神：陈然和施华洛世奇这段也特别好，这一段前面有一个铺垫，陈然比爱美丽小，他处于弱势。爱美丽是姐姐，就是说她最后要做选择的。还说陈然是一个没混出来的人，就是说他是个屌丝，就会有各种幻想，会对爱情抱有美好的猜测和理想。

但爱美丽是吃这碗饭的，她的职业决定了她最后的选择。中间这儿有一段铺垫，陈然和爱美丽两个人互相影响。爱美丽跟着他看豆瓣，看木心，这里反向推出来就是爱美丽是一个有追求的人。要不然两个人在一块可以学习的多了，可以互相学习滴蜡或者SM啊。

终于有一天，他邀请她去家里做饭，一做饭肯定就出事了，因为做饭就已经决定了，这个事要解决了。然后送了一条施华洛世奇。如果送一个迪奥或者卡地亚，那也没劲了，就变成追名牌了。它（施华洛世奇）是一个水晶品牌，反应出屌丝内心的那种纯洁的向往，他拿这个事当真了，但爱美丽的工作决定了不可能有结果。

最后写道，她苦笑了一声，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如果眼泪流出来了，这也不牛逼，等于她把情绪宣泄出来了。她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这句话我看的时候都是要流泪了，就因为那种情绪的压抑。

伍

崔神：他们这帮老狼就是特别喜欢这件事么？

左异：我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蛮刚需的事情。有纯粹为了玩儿的，还有很多结婚多年的，但是他们家人的感情还在，其实比较复杂。

崔神：我也长期单身，但我很少琢磨“买”这个事儿，顶多去论坛看看，下个片儿什么的。

左异：你靠自己就OK嘛，可能很多人靠自己就不OK的嘛。

崔神简介：一身邪气的正派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