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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亲联结既是力量的源泉,也可能是混乱的根源” | 书单

在母亲节到来之际,我们希望通过五本书,来重新思考母女关系,也借此思考我们生命中长久的疑问。

 |  代科卉
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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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记者 | 实习记者 代科卉

界面新闻编辑 | 林子人

母亲,我们最亲近却又最捉摸不透的人,她饱含绵延不断的柔情,却又时刻让我们感到混沌。她总是,也将永恒影响子女的存在,而这种影响对女性而言尤甚。荷兰精神分析学家伊基·弗洛伊德就曾指出,“相比于男性,女性与他们的母亲间的纠葛更频繁。”

母女关系成为近年来文艺作品刻画的重要主题。它成为恒定的线索,串起了代际间的联系,也牵引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正如《始于极限》所述,“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铃木凉美一次又一次通过反叛向自己的母亲证明“我和你不一样”。但在试图逃脱母亲的期待的同时,她也暗自希望得到母亲无条件的爱。

这样的矛盾也在众多热门影视作品中得到呈现。在《瞬息全宇宙》中,母亲伊芙琳与女儿乔伊穿越无数个宇宙,彼此纠缠、撕扯,却依旧在拥抱中结束;在《青春变形记》中,13岁的小美在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厌倦无限迎合和顺从母亲的期待,她一面竭尽全力去实现母亲的期望,一面又感到痛苦。

《青春变形记》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似乎母女总在爱与恨中牵绊,她们共生,却又不断分离;她们之间有着浓烈的感情,而这份浓烈饱含着爱意与混乱。在母亲节到来之际,我们希望通过五本书,来重新思考母女关系,也借此思考我们生命中长久的疑问。

母亲的爱是“她会与我相斗,但我依旧将魂魄赋予给她

喜福会是吴菁妹的母亲创办的神秘集会,四位来自天南地北的中国女人凑在一起,组一桌麻将,在一圈一圈的麻将中,将琐碎的日常诉尽。母亲去世后,吴菁妹短暂地成为喜福会中的一员,与三位母亲一同打麻将,也被告知母亲的遗愿——找到另外两个女儿。为了完成母亲这一遗愿,关于母亲的记忆再次被翻开,与此联结的,也是喜福会中四对母女的经历。她们的经历并不完全共享,但女儿似乎都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反抗母亲的约束。

在吴菁妹小时候,母亲不断尝试挖掘她身上潜藏的天赋,试图实现“神童梦。最初,她也总是充满期待,希望自己成功,以换得母亲的宠爱,但当她一次又一次失败,并看到母亲失望的表情后,吴菁妹心中的某种东西开始衰亡,她决定绝不会被母亲改变,并理所应当地辜负母亲的期望,直至母亲去世。

韦弗利因讨厌母亲对自己的炫耀,不惜毁掉自己的国际象棋生涯,落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丽娜则认为“入母亲慧眼的全是不好的部分,恐惧让自己恋爱对象与母亲见面,因为她早已料到母亲嫌弃的眼神。

面对女儿们的反抗与恐惧,母亲们无奈却又洞若观火——她们也曾是女儿,再清楚不过那种“害怕被母亲所吞噬的恐惧与极度渴望母亲的爱的感受,母亲知道女儿会与我相斗,但我终将自己的魂魄赋予她,因为这就是母亲对自己女儿的爱。

《喜福会》
[美]谭恩美 著 李军 章力 译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7

在《喜福会》里,母亲形象或多或少体现出主流文化所寄予女性的传统品质,然而母亲的形象远比“母亲神话要复杂和多样。在谭恩美的笔下,母亲是女儿捉摸不透,却依旧尝试靠近的人。

母女的共生幻想隐藏着仇恨

母女之间似乎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壮感,从业经历长达五十年的荷兰著名心理学家伊基·弗洛伊德在《厄勒克特拉vs俄狄浦斯母女关系的悲剧》一书中,用兼具理论与通俗的笔触,刻画了这种悲壮感。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认为父亲是中心人物的信念相反,这本书希望填补俄狄浦斯情节的空白,将希腊神话中厄勒克特拉的命运斗争作为原型,提出了厄勒克特拉情节

在这一理论中,“女孩从一种同性别的爱的关系开始自己的人生,即从和她们的母亲的关系开始。直到后来,才加入对父亲的异性爱。然而,对女性而言,和母亲的内在联结既可以是力量的源泉,也可能是混乱的根源。这一混乱来自于共生幻想不当分离

共生,意味着母亲与女儿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结,她们极端依赖、相互卷入。孩子努力满足母亲的要求,以向母亲诉说爱意;而母亲则以牺牲作为爱的表现。最终,共生意味着“双方都不能放松对彼此控制的缰绳,孩子似乎成为母亲生命的延续,自己的欲望被消解,第三人也不再能够闯入共生主体中。

《厄勒克特拉VS俄狄浦斯——母女关系的悲剧》
[荷]伊基·弗洛伊德 著 蔺秀云 译
漓江出版社 2014

在伊基·弗洛伊德看来,如果孩子一方面想要独立,发展自己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却也渴望和母亲重新统一,在这两难的困境中游移,她就可能一直处于共生幻想的状态中。而共生的另一极端则是分离与攻击,女儿为了逃离被吞没的恐惧,防御性地远离,甚至表现出厌恶与仇恨,但这也意味着另一种毁灭,毕竟独立与攻击并不等同,以仇恨式的摆脱作为手段,依旧意味着拉扯。

因此,对女孩而言,分离的变迁既是重要的,也是有负担的。一方面,分离是痛苦的,充满内疚情绪;另一方面,依赖母亲、弱小都是令人羞愧的,也是对自我感有伤害的。

母女一场,就是先学会依赖,再学会离开

然而分离依旧是母女关系中至关重要的课题。在心理学家简·戈德伯格看来,在一步步通向成功分离的旅程中,我们逐渐发展出了安全、自信、完整的自我意识。那么,应当如何实现分离呢?简·戈德伯格通过讲述自己与母亲和女儿的关系,重新思考这一问题,试图定义健康的母女关系。

《母亲 女儿 自我: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和世界的关系》
[美]简·戈德伯格 著 方慧佳 邱岑 译
台海出版社 2023

学会对母亲说“,是孩子实现分离的第一步。从孩子口中说出的一个个代表的并不是对母亲的消极回应,而是孩子为成为独立个体而付出的努力,尽管这时常让母亲感到沮丧,但母亲应当学会将孩子说出的视为她正在不断扩充的词汇库中尤为宝贵的一个词。

孩子放弃对全能母亲的幻想,在与母亲的亲密关系形成后,适时地放弃它,为必须的分离做准备,则是分离第二步。

除此以外,作为母女关系的第三人,父亲对于分离也十分重要。戈德伯格认为,父亲应当承担起改变母女间依赖关系的任务,帮助切断她们之间的心理脐带,割裂母女的二元关系,并转化为构成家庭生活延续的三元关系。只有摆脱“甩手掌柜的形象,积极地与家庭互动,才能够真正构成良好的亲子关系。

追求“共生与分离,是必定矛盾重重的,但每一位母亲与孩子的终极挑战就是从最初的肉体共生中得到升华,欣然迎接由此而生的独立个体”。

成为母亲,也可能会后悔

“不错!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母亲没说这句话,但从母亲的极冷的目光里,六六分明读到了。

六六总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是母亲的幺女,但母亲对她的态度她总是暧昧不清难以形容,好像她是别人家来串门的孩子一样,从不宠爱,绝不纵容,管束极严却又十分周到。

大部分情况下,母亲和六六都很难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母亲不愿意让六六上学、不记得六六生日、对六六有意冷漠;而六六则总是会挑母亲的毛病,在她眼中,母亲是一个粗野甚至有些丑陋的女人,总是出口成脏且脾气火爆。

岁月逐渐在六六和母亲之间砌了一堵墙,随着六六自我意识的觉醒,她越来越想要越过这堵墙,去解开自己命运之谜,也走进母亲封闭的心。六六逐渐得知,自己是于饥荒年代出生的,在那个众人横死街头的年代,母亲与自己却从一段奇妙且荒谬的经历中存活下来。

六六于是明白了,原来母亲并非没有注意到自己未被填满的心,只是她也不能给予更多的安抚,六六的存在本就是母亲的创伤。后来,六六执意要逃离母亲,她虽然理解了母亲,却依旧感到疼痛,于是她如同母亲当年一般,选择出逃。在这里,母亲与六六实现了从共生到分离。

《饥饿的女儿》开篇刻印的是“献给母亲,这当然不是献词,但作者虹影确切地通过望向母亲,向我们展示了母性的复杂,正如我们知道人性复杂一样。

《饥饿的女儿》
虹影 著
花城出版社 2022

这正是以色列社会学家奥娜·多纳特在《成为母亲的选择》中试图向我们展示的观点之一。她认为,我们应当理解,母亲们也是人,可能有自觉或不自觉地伤害、虐待甚至杀人的情形。除此以外,多纳特更是将后悔作为讨论的中心,让我们进一步了解母亲的困境:她们被要求不能有越轨的渴望,然而她们偶尔也会想要将母亲的身份从人生经历中抹去。作为女性,你绝对会后悔没有生孩子是经常会听见的话,但事实是,成为母亲,也总会感到后悔。然而,后悔却成为她们不敢表露的情绪,在多纳特看来,不敢表露后悔的情绪,与社会期待相关。

这种社会期待总是以两种面貌出现:第一类是“自然论,它是一种基于生物学上的天命论,鼓吹女性除了成为母亲以外没有别的选择;第二类是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以及后女性主义的论述,在这类论述下,人们往往认为,如今女性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儿育女,因此,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是应该的。然而事实上,自由选择只不过是假象,这个概念天真地忽视了不平等、强迫、意识形态、社会控制及权力关系。这些隐形的规范弥散在生活的各处。

社会期待“好妈妈形象的同时,也勾勒出了坏妈妈的轮廓。坏妈妈意味着永远不能对生下孩子感到后悔。在多纳特的采访中,许多母亲都表示她们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恨自己的母亲身份,这是一种对母亲功能性的抗争,但另一方面,也再次印证坏妈妈是不被允许的。人们不但将女性的后悔诠释为缺乏母爱,也把后悔和对孩子的伤害挂钩,这导致母亲们不愿在未经过滤的情况下讲述她们的感受,我们永远无法更全面地理解她们。

《成为母亲的选择》
[以]奥娜·多纳特 著 林佑柔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2

“后悔也许可以协助我们推翻过去深信不疑的概念,例如:母亲就是不断为他人付出的角色,母亲的幸福只和孩子的幸福紧连在一起。而后我们得以认知到母亲也是独立个体,拥有自主的身体、思想、感情、创造力和记忆,并能判定眼前这一切是否值得。”多纳特在《成为母亲的选择》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