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代周报  忻奇琪

编辑|林铭铭

距离纬创的江苏泰州工厂停工停产已进入24小时倒计时！

昔日熙熙攘攘的工厂，如今人去楼空。4月23日晚间，时代周报记者现场探访纬创泰州厂区，连接纬创工厂和宿舍生活区的天桥空无一人，生活区只有一栋楼还亮着灯光。据纬创资通公告，4月26日这里将彻底停工停产。

记者现场注意到，一对年轻的工友情侣坐在宿舍区门口劳动者驿站里，手中捏着一张没有中奖的彩票券。自泰州厂4月3日开始启动处理措施后，这对情侣是第三批被遣散员工，没有选择转移到纬创昆山厂，而是选择接受N+1赔偿，离开工作3年的地方，回到北方老家。

空无一人的天桥

纬创股份作为全球第三大笔记本电脑代工大厂，手握苹果、戴尔、联想等知名企业订单，2009年于泰州设厂（以下简称纬创泰州），总投资近10亿美元，一时风光无限。

散场：离职补偿方案尚存分歧

实际上，纬创泰州并不如表面那样风光，近年来一直在夹缝中艰难生存，寻求产业转型，甚至不断收缩。

纬创泰州年报社保缴纳人数显示，泰州厂2016年为巅峰期，参与社保缴纳人数17615人，到了2021年，社保缴纳人数大幅下滑至1474人，期间2020年为最低谷，1061人。14年间，员工人数从上万人跌至千人左右。

尽管如此，闭厂消息仍然有些突然。

今年3月6日，纬创泰州公众号“纬创人泰幸福”还在开展抽奖活动，特等奖为1888元现金红包，八等奖为50元购物卡，奖品还包含手机、空气炸锅、小米恒温水壶等电子产品，甚至还有537张刮刮乐作为普惠奖，奖品总价值在5万元以上。不过这也是这个公号近期最后一次推送消息。

3月6日的抽奖不久后，厂内陆续有关闭的消息传出。据章明（化名）描述，公司从4月3号开始对员工进行约谈，同时让员工做选择，如果愿意转调昆山，那就去昆山，如果不愿意，则根据员工近一年的工资水平核算补偿金（通常是N+1），如果能接受，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泰州厂设备科本地员工王谦（化名）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在纬创累计工作7-8年时间，4月25日签署离职协议后正式离职。由于家在泰州，同时他了解到昆山工厂实际经营情况也不好，担心后续面临裁员反而不如现在离职赔偿多，最终王谦决定放弃转岗昆山，拿钱走人。

空荡荡的停车棚

关于离职补偿方案，纬创初步发布的方案是将按照工作年限×月工资来计算（即为N+1）。

员工工作年限为“N”，按人员在公司工作的年限，六个月以上不满一年的按1年计算，六个月以下按0.5年计算。1为平均月工资，按照劳动者在劳动合同解除或者中止前正常生产期间的十二个月平均工资，拟于5月26日，公司与所有员工解除劳动合同。

在工厂现场，时代周报记者碰到外地打工人小沈，他于4月13日第二批离职，已拿到N+1补偿，后续了解到公司对目前未离职的员工补缴了公积金，这才知道之前自己没有足额缴纳社保，而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来缴纳社保，于是返回厂区想找公司协商补缴。

时代周报记者现场了解到，目前最后一批尚未对离职赔偿方案达成一致的员工约200~300人，前3批已离职员工，均按N+1个月补偿。但由于公司之前按照最低工资标准缴纳社保公积金，引发离职员工要求公司按全额补缴的诉求。

对于这部分员工，公司的处理方案是——等公司处理完4月23-25日最后一批离职员工的相关事宜，再来解决前两批公积金社保相关补缴问题。对于目前的纠纷，纬创泰州人力资源部负责人表示：可以在4月26号星期三上午8:30开始，带好4月3号/13号的离职单以及身份证到公司处理，且承诺公司在7月之前不会撤离。

现场类似情况不在少数，目前前2个批次都没有补缴，第三批次也存在部分漏缴的情况。人力资源的反馈是统一等到26号解决。但26号为闭厂日，该日期能否全部解决尚未可知。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泰州方面人社局已派工作组进驻协助公司裁员事宜，泰州宣传部外宣处处长表示目前暂不清楚事情进一步进展，涉及人数、补缴数据、安置人数等数据暂无法提供，建议联系泰州工信局了解进一步情况。

截至发稿，记者多次致电泰州工信局、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暂无法接通。

待泰州厂关停后，纬创资通在大陆只有昆山、中山、成都、重庆四家工厂。对比马路对面的阿里巴巴办公楼，搬空设备拉上铁门的泰州厂显得寂寞空荡。

马路对面是阿里办公楼

告别已然是定局。

全球第三，何以至此。纵观过去几年，纬创的调整早有预兆。

求生：傍上苹果，一度风光

尽管纬创被打上“苹果的代工厂”标签，但实际上纬创是从2017年才正式抱上苹果大腿，成为继鸿海（富士康）、和硕之后，苹果第三大组装伙伴。

从订单份额来看，纬创显然不是苹果最爱。

据招商证券2020年研报显示，iPhone三大组装合作方中，鸿海（富士康）大概占据七成，一家独大；和硕两成多份额，纬创份额低于5%。

在拿下苹果前，2009年建厂的纬创泰州主要生产导光板、背光板、触控面板及模组、液晶面板及模组等光电产品（笔记本电脑零部件）以及平板电脑、智能手机，彼时客户主要为京东方、夏普、DELL、HP、SONY、ACER、联想等企业。

纵观纬创发展，2005~2011年，纬创股份营收持续增长，年复合增长率26%。2012~2016年纬创股份进入瓶颈期，年平均营收6200亿新台币左右。

拿下苹果后，纬创同时积极进行产业升级，开发多类产品线，业绩短暂达到一个小高潮。公司2017年年报显示，仅3C类产品占营收90.58%，超过上一年总营收6599亿新台币，达到7500亿新台币，总营收突破8300亿新台币。

纬创泰州作为iPhone LCD面板的LCM代工商生产基地，也曾经水涨船高。回望2017，附近饭店的老板透露，当时厂区附近民居不愁出租，周末也不时有年轻人前来吃饭消费，泰州厂所在地距离高铁站车距仅20分钟，交通便利，加上蓝思等制造大厂的入驻，此地一度被誉为泰州“小上海”。

工人们也与工厂有过一段“甜蜜时光”。一名40岁泰州本地工人章明告诉记者，“管理层通常5点下班，一线工人基本8点下班。如果不是工厂突然倒闭，自己应该还过着早8晚8的流水线生活。工作环境和氛围都很好，我很想继续在这里工作，现在心里真有点伤感。”

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波折不断。

据富邦投顾报告指出，2018年8月，纬创因品控管理问题曾丢失苹果的6.1英寸LCD iPhone 代工订单，其丢失份额全部改交竞争对手和硕、富士康负责。苹果调查后再次宣布暂停向纬创下新订单，直到问题解决。

厂区门口前来协商离职补偿的员工

转移：12.5亿负资产关停工厂

泰州厂的关闭预兆从2020年开始。

早期，纬创泰州厂是iPhone LCD面板（液晶显示器）的LCM（显示模组）代工生产基地，纬创昆山厂则是纬创在中国大陆唯一的iPhone手机组装生产基地。

2020年7月，立讯精密曾拟以4.72亿美元（33亿人民币，含税价）购买纬创股份旗下的江苏纬创泰州和昆山厂100%股权。最终，立讯买下纬创昆山，借此进入iPhone代工业务。

4月21日，有泰州厂员工在抖音发布现场视频称“工作三年的地方就这样搬昆山了。”疑似将泰州业务并入昆山厂。

据时代周报记者现场了解，泰州工厂的单子在2、3月份已陆续转到昆山厂，优先保障昆山厂业务运营。泰州厂现场安排遣散的人力资源部门负责人也是由昆山厂调派前来负责，同时也希望有熟练工种的工人能够转岗昆山厂，保障技术生产人力。

2019年~2021年是PC业务出货量仍在上扬的年份，可惜纬创未能赶上这口汤。

据市场调研机构IDC全球PC出货量统计报告显示，2019年起，全球 PC 市场出货量持续上涨，2020年达到2.97亿台，同比增长11% ; 2021年约为3.41亿台，同比增长15%，同时成为2012年以来全球PC出货量最高的一年。

可惜纬创匆匆在2020年就把昆山工厂卖了。纬创在2018年之前的年报中多次提到不利因素，包括提到“全球经济不景气及PC市场下滑”。加之2019年经营情况仍下滑，因而将昆山厂售出，产业方向做了调整，向IOT（物联网设备）多线发展，包括但不限于人脸识别、定位系统、智能穿戴设备等。

据招商证券现任研发中心董事总经理、电子行业首席分析师鄢凡2020年的分析，当时整体台资组装厂在新品研发、投资意愿和配合效率上逐渐退步，和耳机、手表、平板一样，苹果意欲引入大陆厂商作为供应链鲢鱼来提效；立讯凭借优秀的管理和自动化能力，以及在耳机、手表组装上的成功经验，有望明显提升纬创份额并改善其盈利能力；有利于上市公司的零部件深度垂直整合和诸多潜在新业务布局，协同效应将较为明显。

加上在2020年，印度政府为吸引国内外科技企业投资，宣布拿出约66.5亿美元的生产奖励措施，分5年进行。纬创的竞争对手鸿海（富士康）、和硕纷纷承诺在印度投资建厂，且大多数投资将集中用于扩大印度iPhone产能。

而纬创在印度的工厂始于2017年，位于印度南部的卡纳塔克邦，主要业务是组装iPhone。纬创在同行布局的压力驱使下，也加大在印度的投入。

也就是在2020年，纬创泰州的员工人数降至历史最低1061人。

很快，2022年苹果有了进一步调整，将新款iPhone 14全系采用OLED屏幕，而且有媒体消息，苹果计划到2027年将iPad、MacBook、显示器等设备的屏幕由LCD换成OLED显示屏。

原本生产LCD面板的纬创泰州，业务空间被进一步挤压。

苹果产品设计调整，大环境又雪上加霜。2022年，全球的PC市场和智能手机市场双双遭遇滑铁卢，PC整体出货量仅2.923亿台，为3年来最低。据中国信通院数据显示，中国国内市场手机总体出货量累计2.72亿部，同比下降22.6%。

受此冲击，纬创集团财报显示，2022年集团全年笔记本电脑出货达2120万台，同比下滑了17.19%。泰州厂连年亏损，净值为负12.5亿元。

据印度《经济时报》消息，印度塔塔集团正与纬创公司谈判，拟以400亿-500亿印度卢比（约合4.92亿-6.1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其在卡纳塔克邦的生产设施，该工厂是纬创在印度的唯一苹果代工厂，如果塔塔集团和纬创资通的交易成功，塔塔集团将成为印度首家生产iPhone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