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设计周来了 去街头会会消失的老北京

住在这里的人和初次造访的人都会感觉到,一座城市的老样子和新样子都留存在街头最平常的景致里。

 |  周卓然
图片来源:康梦龙摄影作品

图片来源:康梦龙摄影作品

10月7日前的半个月又是每年北京国际设计周举办的日子,其实这个活动近3年来都有着相似的研讨核心:这座古都该如何在现代文明中自适。如果我们暂没有能力令交通不拥堵、商业区不嘈杂、人们不用被迫放弃家宅迁移他处,是否还能找到一个办法让新时代和旧文化和谐共生。

这话题实际上决定了逛设计周最有趣的地方绝不会在那些休憩精美的博物馆和大厦里,而是在那些平凡到甚至有些简陋的街头巷尾。在白塔寺、什刹海、大栅栏,这些由胡同组成的旧社区依然保留着老名字,但如今,它们承载的功能和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不过,索性还有一些年轻人总是惦念着老故事,他们或许还是些要倒贴经费的自愿参展者,但他们变着花样地向你展示北京,生怕你遗忘了这座城市的任何一面。

字里巷间话北京 
字里巷间话北京

在白塔寺社区,韩雪和她的伙伴林蔼、林婉嫕、康梦龙就想在安安静静的鲁迅博物馆里办一场展。他们的展览名字叫“字里巷间话北京”,为了应鲁迅故居的景,韩雪和林蔼把民国时期文学作品中的北京都摘录了下来,用小广告的方式粘在墙上。

一百年前的北京还叫北平,听起来似乎柔软一些。那是个白话文刚流行的时代,作家们的遣词造句都还别扭得很。老舍说:“我真爱北平,这只是说不出而已。”梁实秋写道:“北平的市景,闲来无事偶然到街头看看,热闹之中带着休闲也满有趣。” 朱自清的文字最显直白:“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

民国文学里的北平,最动人之处是平民。林蔼这样解释这场展览的意义:“白话文运动和古城改造令这座城市的精英主义变成了街头文化,那是中国现代的开始。他们文字中出现过许多过渡阶段,有人写北京的灰多,而现在对此你依然有同感。你会从中寻找到城市的发展脉络并联系到当下,这很宝贵。”

字里巷间话北京 图片来源:康梦龙
文学小广告 图片来源:周卓然
“文学牛皮癣” 图片来源:周卓然

韩雪说,他们想制造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不要通过纯设计体现,而要关注文化。这种感觉不仅通过文学来传达,策展人之一的林婉嫕还在文学墙包围的中间空地上布置了一个老椅子交易市场,这些椅子来自于京城大街小巷里居民真实的生活物件,它们按照北京城每个区域的特点来摆放。在椅子上方,还吊着许多老胡同的指示牌,每个老地名都有着一个故事。

土生土长的北京摄影师康梦龙就常年在牌子上标注的地方行走,他扎着一头小辫穿着迷彩裤,午饭吃当地的护国寺小吃。康梦龙习惯用相机记录下京城最市井的一面,比如这幅作品里的光膀子大爷,他在已经变成游客聚集区的前门大街上露出了微微傲娇的表情,似乎在宣告自己地盘的主权。

“老北京人喜欢玩儿,早市、鸟市很多都没了,但文化是玩出来的,所以我们想做一些东西出来让新一代人们看。” 康梦龙说自己是胡同串子,最爱鼓楼。每天白天,鼓楼游人如织,而到了夜里,北京会将这块土地重新交回给老北京人手里,他们在那里跳广场舞或搞搞社区活动。

林蔼认为,如今的北京和19世纪的巴黎一样身处文明的现代化转型中。著有《现代生活的画家》一书的学者波德莱尔说:“现代性是过渡、短暂、偶然的,是艺术的一半,而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 林蔼相信北京也是一样,那些所谓现代的东西很可能和街头的小广告一样很快被城管撕掉并被其他东西代替,而恰恰是某些不变的部分却可能就藏在寻常的街头之中,而透过它们,人们会不断认识都市中的自我。

这样说似乎有些太学术了,但别急,大栅栏地区的杨梅竹斜街上有一大群人都可以生动地解释波德莱尔的现代性观点。

遇到土豆小姐完全是个意外。那天是夜里八九点,杨梅竹斜街已经黑压压一片,土豆小姐却很嗨,她正拿着鸡尾酒杯和打扮成“诗仙”的男生合照,他们旁边竖立着十几个移动木头架子,上面挂着小框装裱起来的诗和画。

这些诗画看起来是在搞笑。一首题为“酒后诗一首”的词写道:“ 地铁爱上了火车,为了成全它,我把火车埋了。” 事实上这个展览名字就叫“烂诗烂画” ,由土豆小姐和“不是美术馆”一起举办,如今已经在上海和成都的大街上都展出过,还进入过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不过土豆小姐说,“烂诗烂画”想做的还是公共艺术,立足街头。这个展览的灵感来源于她对自己的认知:“我爱画画爱写诗但却很烂,于是开始在网上征集别人的烂诗烂画,大家都一直投稿。这些作品风趣幽默,还有闪光点。”

烂诗烂画 摄影:可乐
烂诗烂画 摄影:可乐
烂诗烂画 图片来源:周卓然

土豆小姐的展览车是便携式的,可以走到哪里展到哪里。在她心里,追求一种古典诗意的意境,最重要的是心境而不是技艺。这一点不仅是广东人土豆小姐能感受到,来自荷兰鹿特丹的设计师David Derksen也感受到了。他和朋友们在茶儿胡同办了一个叫做“归乡路”的展,陈列自己做的瓷器。

“归乡路”这个名字带着沉甸甸的历史感,总让老北京人想起“西方列强”。不过几十年过去,一些西方艺术家开始希望琢磨着寻根之旅以淡漠政治带来的伤痕。Derksen的瓷器吸引了不少中国客人,一个70旬佝偻着背的大爷举着大拇指,频频对听不懂中文的Derksen说:“你是大艺术家啊。” Derksen连忙摆着手羞涩地说谢谢。

Derksen说自己绝对算不上大师,每一年,他都会花上个把月的时间待在景德镇,这就是“china”的家乡。他坦言做陶瓷很容易出错,在荷兰和景德镇都会发现一些因为小瑕疵就被毁掉的古瓷,但Derkesen觉得这些错误的美也挺好,所以就在中国的首都展出来,仿佛很有符号意义。

归乡路 图片来源:周卓然

陶瓷与诗歌一样,也许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手中有不同的玩法,但终究是中国古文化里永恒的经典。在这一届的北京国际设计周中,不乏有这样追根溯源的项目,这让人感觉到,北京似乎进入了一个自省的阶段。

这场“文化自觉”的活动虽然是由政府主导,但更多的观点是自下而上的。只有老百姓才能说出发展中的实际问题来。康梦龙有个看法,他说就像前门的改造,这其实是符合旅游市场发展需求的,老北京人不高兴但没说不答应,只是有时候希望速度能慢一点儿。

高速发展带来的城市问题是多方面的。有时候会遗忘一些人和事,在茶儿胡同27号,龚奇骏的铅字工坊在巷子里最火爆。年轻观展者们都对他的“活字印刷术”感兴趣,在此之前,他们大多数表示并不知道电脑里的中文字体是怎么来的。

龚奇骏把老一辈印刷伙子设计师们的照片贴在墙上,向人们一遍一遍介绍着宋体、姚体、黑体字的来源,“几十年前,国家无偿向北大方正提供了一批字体,但那些造字厂的设计师们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他们塑造了中文字体世界,但却没有被大家记住。”

即使龚奇骏知道,手工活字在数字化时代只会是个小众体验品。不过他很高兴看到如今的企业们有了唤回旧技艺的使命感,方正支持了他的项目,无印良品也请他去开设体验访,和人们一起手工制作中文汉字。

活字在大栅栏 图片来源:周卓然

 

活字在大栅栏,龚奇骏在北京展出了上海造字一厂的历史变迁,现场来往的游客中不乏有对ShanghaiType了解的有心人 图片来源:周卓然
活字在大栅栏,龚奇骏在北京展出了上海造字一厂的历史变迁,现场来往的游客中不乏有对ShanghaiType了解的有心人 图片来源:龚奇骏朋友圈
活字在大栅栏 图片来源:周卓然
《帝都绘》图片来源:帝都绘
《帝都绘》图片来源:周卓然

和微观的汉字不同,有人对城市的立足点是在宏观的交通规划上。杨梅竹斜街的胡同里还有这样一个展,它没有多炫目的陈列,而是用数字和图表展示着帝都。两位成长和生活在北京的建筑师把北京的地铁长度和别的大城市对比一看,发现北京城这么大,地铁却比香港的还要短,怪不得人挤人。

宋壮壮在波士顿学习了好几年,他说:“ 北京的骑行环境其实比美国大部分地方好多了,但很奇怪,在美国骑车的人越来越多,反倒北京的骑车人越来越少。”博士李明扬对火车偏好有加,于是开始调查北京的铁路布局,结果一下子发现北京有100多座火车站,惊呆了自己这个北京人。

两个年轻人拥有能默画出北京立交桥平面图的神技,于是他们出了一本书名叫《京城绘》,希望用图表剖析这座熟悉又不太看得清楚的都市。展览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观众多安一双观察身边的眼睛。

而ABDC Studio则希望给人们多安一对耳朵。创始人陈冠云和Marx都还是北大学生,这次参展属于自费。他们的项目叫“听见大栅栏”,计划用声音景观的角度研究这篇游人和居民共生的老城区,为开发商提供一些意见。

陈冠云拿着设备在街头巷尾收录各种声音,麻将声、车流声、自行车铃的铛铛声,参观者在通过耳机听到这些声音杂糅在一起后,会回答一张问卷。“ 我想让人们去评价哪些声音好,哪些声音不好。安静的空间并不一定让人感到舒服,而那些让人感到愉悦的声音才有利于城市居民的幸福感。 我们可能没法改变社区的业态,但可以改善听觉,比如叫卖者可以换个吆喝词。”

Marx说:“通过展览,他希望以后做社区营造的人能够吸纳各个领域的观点。”

这些意见也许不一定适合大面积推广,但都值得尝试。对大栅栏、白塔寺如此,对转型中的所有中国城市也如此。

听见大栅栏 图片来源:周卓然
听见大栅栏 图片来源:周卓然
听见大栅栏的问卷 图片来源:周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