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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活了156岁的齐白石也许也在那里看微信,大家看,他在看微信。如果你们分享对于美术馆的态度,他会特别的道一声,谢谢。

 |  一刻演讲

2007年,吴洪亮接管北京画院美术馆,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筹建最早画院,齐白石曾任首任名誉院长,馆藏两千余件白石老人作品。面对这个仅4600平方米的小型美术馆,吴洪亮逐渐摸索出“螺蛳壳里做道场”方法,用十年时间做了十个齐白石的陈列展、五个特展,以及四十多个20世纪美术大师系列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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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画院是一个很有传统的地方,成立于1957年。这样一个传统的机构,如果再上溯,可能要一千多年,因为中国的画院体制是来自宋徽宗那样一个浪漫气质的皇帝。

我是2007年到北京画院,担任馆长的职务。那时候我对自己有很多疑问:这样的一个传统的美术馆,一个小型的、只有4600平米的美术馆,我要如何做?因为我的西边是中国美术馆,我的北边是中央美院美术馆,我的南边是今日美术馆,每个馆的尺度都比我大,年头都比我长。那我们如何做呢?

我曾经在上海生活过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我学到了一个俚语“螺蛳壳里做道场”,当然如果我们回看中国明代也有一句诗,“乾坤一螺寄”,乾坤之大,也可以在一个小小的贝壳中去寄存。那么一个小的美术馆,它一样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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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人民画报》的封面人物 齐白石

齐白石27岁才开始学画,60多岁才开始慢慢走入艺术的视野,到了90岁开始真的成名了,当了中国的美协主席,得了国际和平奖金。

这样的一个晚熟的艺术家,在他的生命的最后阶段,担任了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北京画院的首任的名誉院长,而且他的家人把齐白石的两千余件藏品捐赠了给北京画院,也就是我所在的这个机构的看家的东西。齐白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中国的艺术,以及人类的文化,有什么样的贡献?

如果从专业的角度讲,我们遇到了更大的困难,因为中国20世纪的艺术本身,其实在国际的视野里,甚至就在中国人自己的艺术认知里,都是受到质疑的。

这个老者叫苏立文,他1959年的时候,决定要认真地去研究中国的20世纪的美术,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同行,就质疑他说中国的20世纪没什么可研究的,有两个巨大的问题,一个问题是没有新的东西,第二个问题是他们在模仿西方。

也就是说,20世纪的中国艺术家不是在学习中国宋元以来的文人传统,就是抄西方的艺术。如果中国20世纪的艺术真是这样,如果齐白石也是其中之一的话,那么,我作为这个美术馆的馆长,我们用倾心之力去做的所有的工作,也许方向是错了。

我们通过了很多细节的研究,包括文献整理、与全世界的艺术进行对比之后,我们感觉不应该是这样。

其实一个美术馆馆长做的工作是,最基本的整理工作。也就是说,我们从齐白石开始去整理中国20世纪的美术,甚至从横、纵向,由此去关注一个世界的美术史。这十年,我们慢慢地在做,北京画院藏了两千件藏品,我们用了十年,就做了十个陈列的展览、五个特展。

后来,另外一个20世纪大师李可染的家属,把李可染先生的一批藏品又捐给了我们,我们用了六年,做李可染的专题的展览。

 

所以在这个小小的馆里,我们慢慢地去耕耘我们的认知,而且不仅仅是对这样的一个核心大师的认知,我们把他周边的人也都研究一下,所谓的“交游”。当你把周边的朋友研究清楚,你所最想认识的那个人,也许更为清晰了。

在这个十年里头,我们做了四十多个艺术家的个案研究,“以个案勾勒全景”,但是太古中国也太拗口了。直到有一天,我希望在这个展厅里呈现所谓的千变万化的道场的时候,我慢慢感觉到有一种方式在慢慢生成了。

 

一片树叶给我的启发。那是个秋天,我走过我的美术馆的门口,看到有片叶子,落在台阶上,我就拍了张照片。当时我突然恍然大悟,不怕是一个小型的美术馆,不怕你做的事情小,也不怕慢,因为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一叶知秋”。所以这就是这十年我们做事情的一个基本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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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术馆和人怎么去交流,怎么让一些更普通的观众来喜欢一个100多年前的老人?

这张画是齐白石1919年,刚刚到北京的时候,他画的一张画。当时他寄居在南城的法源寺,他看见砖纹有一个磨印,很像只小鸟,他就画了这只小鸟。这只小鸟它身上写了六个字,叫“真有天然之趣”。

 

什么使齐白石真的成功?勤奋?命好?也许,都不一定是。

其实是,他真的喜爱艺术,他真心想干这件事,“真有”。第二个词是“天然”,中国人说,什么是好的艺术,这一定是我和世界的关系,所谓的“天人合一”,这样的一个天然的系统,就是中国艺术的核心,齐白石抓住了。最后,“之趣”,那个“趣”字,当然里头有齐白石的特点。但是,“趣”在中国的文化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格调,因为我们在齐白石的格调中找到了中国人自己的那个“趣”。

因此在2010年我们在北京做齐白石国际论坛的时候,那个展览就叫“真有天然之趣”,我们从两千多件藏品中,精选了200件,呈现给国际上的同行,以及更多的观众。而在这样的一个展览里头,我们也希望通过一些好像并不为大家所重视的作品,来找到什么是齐白石。

 

比如这张画,他画了一只小虾,是写生的。老头在这个题跋上写道“此小虾乃予老眼写生,当不卖钱”。大家可能听到了很多齐白石爱钱的故事。但是通过我们研究,我们感到,他最知道,什么时候我要跟你算钱,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又非常大度。

齐白石一辈子没画什么主题性的大作品,他可能就画了一些小虫子,那这些小虫子到底是不是能支撑他作为一个大师的地位呢?

我们想到了中国有一句话叫“尽精微,致广大”,“一花一世界”。这恰恰是中国人的哲学思想。不用画那些宏大叙事,我就画一虫一花,足以表现一个艺术家、一个民族对于这个世界的贡献,以及他们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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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到底是谁?

 

我们一般会从他出生的地方去寻找。我一下汽车,正好濛濛细雨,我看到这个场景,当时就笑了,怪不得齐白石成功,他生的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个超级好的风水的地方。如此好的风水,当然养如此好的艺术家。

那么我们也找到了他在故乡画的,比如说《万竹山居》,所以在我们小小的“螺蛳壳”的展厅里,我们希望把齐白石的生活状态呈现出来。一方砚台代表那个池水,竹子,白色的石头代表白石。所以每一个展览,我们希望给大家营造一个可以去阅读和感受的情境,这样再进入,对于齐白石的认识。

 

对于作品本身,其实有时候也非常非常的难理解。曾经挂过一张画,就是大家看到,十只青蛙这张画,挂出来以后,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画了十只青蛙,而写了五个字,叫“鲤鱼争变化”?

旁边还有一张画,叫“蛙声十里出山泉”,这张画是老舍先生旧藏。我小时候就在读这张画所有的释文,其中说齐白石太了不起了,他画了十里山溪,游过这十里山溪的蝌蚪,其实变了青蛙,蝌蚪是不叫的,青蛙是会叫的。而中国还有一个寓言叫“鲤鱼跳龙门”,“鲤鱼争变化”是不是有趣呢?加一个字就能理解了,“与”鲤鱼争变化,也就是蝌蚪变青蛙与鲤鱼变龙,也许是一个相争的关系。

这是2010年我对这张画的解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差不多看了三年,可是后来我发现,这还不是终解。在另外一张齐白石名为《七蛙图》的作品里头,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解释,是什么呢?其中有一句诗叫“赤鲤闻雷争变化”,这句诗来自王维,也就是说中国绘画也许并没有什么太高深,但是它一脉相承,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在后面。

这就是美术馆所要做的功课,只有把这个功课做好了,大家才能去感受中国传统艺术的魅力。

 

 

一个老头在挠痒痒,叫《搔背图》。第一张是齐白石学习八大山人的;第二张他自己改了,把老头变成了钟馗;第三张一个小鬼给钟馗挠痒痒。很有趣吗?这还不是终点。他的学生李可染,把这一张画又变成了一个小孩给老者搔背。

那这样的一个细微的变化看似不大,其实是一代一代人,对一件事情的理解,这就是中国的艺术,是渐变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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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奥运会的开幕式

齐白石 《借山图卷》

2007年的一天,奥运会的开闭幕式团队到北京画院说,我们要找点灵感,我就给他看了齐白石,他们说非常有收获。

到了2008年的年初,这个团队的工作人员几乎每周来一次北京画院,我们反反复复在推演各种问题,我真的没想到,当时我推演的这些问题,在我去看奥运会预展的时候,在打开的长卷上,看到了我们当时的工作。

所以齐白石的魅力和这个国家最有趣的艺术秀,也许常常是连在一起的。

 

这几年,我们基于这样的一个小型的美术馆,把我们的齐白石,以及我们对于中国绘画的认识,带到了很多国家。像去年我们去了匈牙利的国家博物馆,美国的亚洲艺术博物馆也在做齐白石的个展。

那个曾经被质疑的20世纪的中国艺术,在今天的国际的学术视野里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要。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中国经济的飞速的发展,也有中国人对于自己文化的自信,以及我们对齐白石,以及20世纪中国艺术的表述方式开始发生变化了。

 

 

如果说我们只专心古人,那个老爷子,也许他不能给今天的年轻人更多的思考。因此从2010年开始,我逐渐在国内包括国外的一些美术馆,用中国人的思考方式做展览。大家看到第一个展览叫“观”,就是我们看画的方式。

中国人去看他自己创造的手卷和册页的时候,是三五好友要上手看的,眼睛和画的距离,不超过一米,他就看到画的笔精墨妙。但是在今天这个舶来的博物馆制度里头,这些画被装进了什么地方呢?被装进了玻璃柜里。

所以常常我们在一个展览中,根本没看到这些画,我们就走过去了,所以怎谈我们去爱它们?因此那个展览,我就是让很多人拿起了中国的手卷和册页,让眼睛去关注其中的妙处。

“观”也许还是一个刻板的工作,后来我希望大家对中国画,包括今天的很多艺术品,是不是能慢慢地感受。因此,在2013年,我做了一个展览叫“渐”,就是慢慢的意思。

怎么样让大家慢慢看呢?这个来源于我陪我太太逛街,所有的男性都不喜欢陪太太逛街对不对,我太太有办法。她给我买一包话梅让我含着逛,那么含的过程,我就好慢好慢地陪着她逛了一天。后来我就把这样的一个方式拿到展厅里,希望每一个进展览的人,你先含一颗话梅,再去看展览,让你慢慢地理解,这个本来最懂得慢的民族的艺术。

 

最近我在苏州做的一个展览叫“自·牡丹亭”,我很喜欢昆曲。我一直在想,我如何去表达我对昆曲的一点点的认识呢?我现在的方法,作为一个美术馆人,一个策展人,我就做个展览。所以在苏州的金鸡湖美术馆,我做了这个展览。

《牡丹亭》是昆曲的代表,我把它通俗地叫做“中国版的人鬼情未了”,为爱能够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样的一个冲动,也许只有艺术家能够呈现给我们。

所以艺术一定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和我们日常生活不同的地方,它并不遥远,其实它就在我们的身边。我特别希望我们做了这么多的有意思的展览,能跟更多的人分享,一个是你来到美术馆,去用你的眼睛、耳朵,去感受美术馆可以给你带来的一点点更个人化的艺术感悟。

 

当然,我们也特别期待大家看过展览,或者得到更多的网络的美术的信息,在网上分享,因为我知道,那个活了156岁的齐白石也许也在那里看微信,大家看,他在看微信。如果你们分享对于美术馆的态度,他会特别的道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