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国

苹果为何受罚？

BEPS（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近年来一直是欧盟关注的重点，自去年责令美国咖啡连锁巨头星巴克与意大利汽车制造商菲亚特补缴3000万欧元税款后，欧盟前些天正式将矛头指向全球第一纳税大户——美国苹果公司。欧盟竞争委员会在8月30日裁决爱尔兰向苹果收取130亿欧元的未支付税款，创下史上最大罚单。欧盟竞争委员会指控苹果与爱尔兰政府之间的非法交易使之在数年内为几乎未对欧洲区域的盈利缴过税。

众所周知，苹果将总部设在爱尔兰的目的就是为了享受当地12.5%的企业所得税率，这一税率相比美国的35%有着天壤之别，苹果这么做也未触犯法律。但是，欧盟指控的却是苹果未对欧洲区域的业务盈利缴税，这是以什么为根据呢？我们先来看看苹果在海外的税务结构。

苹果在爱尔兰设立了两家子公司——苹果国际销售公司(Apple Sales International)与苹果欧洲运营公司(Apple Operations Europe)——这两家公司拥有着苹果大多数的知识产权。这两家公司将知识产权授权给全球苹果的子公司，然后通过授权协议从这些公司挣得收入。

比如，如果中国卖出一部iPhone，苹果中国子公司就需要支付给爱尔兰公司一笔钱，表示使用了两家爱尔兰公司的知识产权。当然，这里只有苹果自己知道卖出这台iPhone要支付多少的授权费。但无论如何，目的就是要把中国挣得的利润转移到爱尔兰的子公司。这其实就是一种典型的“转移定价”的做法，意在将海外的大部分收入按爱尔兰的低税率进行缴税。

但即使如此，苹果似乎还不满足，于是它与爱尔兰政府的“协议”开始登场了。这里，苹果又设立了一家纸面上的“总公司”，这家“总公司”不位于任何一个国家，没有员工、没有厂房也没有实际活动，还不需向爱尔兰或任何地方政府缴税。得益于苹果与爱尔兰政府的“协议”，苹果将大部分利润发配给了这家“总公司”。

根据欧盟调查获得的证据，2011年，苹果国际销售公司录得利润160亿欧元，但在该协议下，只有大约5000万欧元被记为应税，留下159.5亿欧元未税。苹果国际销售公司在2011年缴纳了低于1000万欧元的税款，相当于其当年利润的0.05%，这就是苹果当年的有效税率。在接下来几年里，苹果国际销售的利润持续增长，但得益于这个协议，其应税利润却没有跟着增长，所以最终导致苹果在2014年的有效税率降至0.005%。

对此，欧盟委员会认定这家“总公司”只存在于纸上，完全就是为了让苹果在爱尔兰少缴税而成立的公司，而爱尔兰政府以此换得苹果在该国的投资和增加就业机会。欧盟委员会认为这种行为构成“非法国家援助”，因此要求苹果向爱尔兰政府补缴130亿欧元的“未偿付税款”。

爱尔兰抵制

虽然作为是收钱的一方，爱尔兰却坚持拒收，还要与苹果一同上诉。这是因为爱尔兰是一个极度依赖外资的经济体。身为欧盟的成员国，爱尔兰却以12.5%的低税率吸引来自全球的企业来此设立总部，而同为欧盟其他国家，如法国、德国等，税率都高达30%左右。正是这种比较优势，让大量美国超大型企业将总部设立在爱尔兰，或是通过并购（税务倒置）的方式，将总部地址迁至爱尔兰。

同样的，英国以20%的税率也吸引了外资的进驻。欧盟对爱尔兰和英国这种不公平竞争的吸引外资方式颇有微词，但一直也没有什么办法。而爱尔兰一直以这种做法为傲，因为正是这一手段将爱尔兰从曾经水火之中救出。

2010年，曾被称为“欧猪五国”的爱尔兰因房地产泡沫破裂加上全球金融危机的作用，濒临破产，欧盟关键时刻向爱尔兰提供了850亿欧元的救助金。爱尔兰不得不大幅缩减开支，也在国际舞台上大丢颜面。为了偿还救助金，并重新振兴国家经济，爱尔兰采取了以吸引外资为核心的政策。

在新的政策下，爱尔兰成功了，2015年该国的GDP增长高达26.3%，这种增长率只有可能发生在非洲几个小国。而在爱尔兰的GDP组成中，大部分由投资与出口组成，而出口这部分大大超过了爱尔兰本国海关出口的数据，也就是说，这些出口产生的GDP都来自于在其国内设立总部的跨国公司。爱尔兰也多次被评为世界上最适合做生意的国家。

爱尔兰财务部长Michael Noonan表示：“我们没有必要对公共服务开支进行削减了，我们有很大空间投资公共事业与基础设施。”

因此，我们可以想象如果这件案子判成，就意味着其他所有在爱尔兰的跨国公司可能被查出有问题，这其中就包括谷歌、亚马逊等全球最大的公司。如果爱尔兰失去了在税务上的优势，那么爱尔兰的经济就极有可能暗淡下去，因此，这130亿欧元对于爱尔兰政府来说毫无意义，失去外资，就等于失去了活力，就业危机也很有可能再现。

美国躺枪

对美国公司利用爱尔兰避税的做法深恶痛绝的美国政府本来是和欧盟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他们希望欧盟能一致化欧洲的税率，打消美国公司去那里设立总部的念头，但这次的事件却让美国大为光火。

但其实，这次欧盟调查苹果的线索却是美国政府不小心泄露出去的。2013年，美国参议院委员会在谈论如何限制美国企业通过税务倒置逃避美国本土征税的时候，透露苹果在爱尔兰享受了一个特殊的企业所得税率，2%甚至更低。当时美国参议院并未指控苹果违法，只是称苹果用了手段。他们没有想到这却被欧盟委员会抓到了把柄。

美国是全球少有的一个对本国公司进行全球征税的国家，其35%的税率也是全球最高。而对于那些将总部转移到外国、“改国籍”的美国企业，美国会对这些企业汇回美国的钱进行征税。但是美国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为了避免重复征税，美国会给予已经在海外所缴的税进行抵扣，一美元对一美元。

所以，如果苹果真的向爱尔兰补缴了130亿欧元的税，那么哪一天苹果要是将海外的存款转移回美国，美国就得给它抵扣130亿欧元！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政府听到欧盟这一判决后立马跳起来的原因。美国税务部长Lew就表示欧盟追溯过去的法律使其超出了其管辖范围，进入到了本应属于美国的税基，因为那是美国的收入。

更让美国担心的是，以西班牙为首的几个欧盟国家，包括德国、奥地利等都跳出来想从130亿欧元税款中分一杯羹。西班牙财务部长Luis De Guindos表示：“我们要研究一下这一行为的影响，因为在我们花大力气削减政府开支的同时，也绝不能失去任何收入。”苹果这宗案子的问题显然已经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了，它已经成为这个钱是属于谁的的问题了。

美国税法上同意那些跨国企业可以递延它们在海外盈利的缴税，直到这些企业把钱汇回来，才收税。美国政府也一直在争论该给那些跨国企业回流到美国的利润加多少税，奥巴马建议14%，特朗普建议10%。但是现在的问题变成了这些企业还没把利润回流回来，大部分税已经被欧盟给提走了。

众所周知，苹果、谷歌、亚马逊等美国缴税大户在海外有着大量的现金存款，光苹果一家就有超过2000多亿美元。苹果CEO库克也曾表示将在明年回流相当一部分海外的利润，那么如果苹果在爱尔兰已经被课了税，它绝对会在美国申请税款抵扣。而这也将造成连锁反应，别的巨头都有可能受到牵连。本来美国政府想的是，那些在海外的钱迟早要回来，那时我再把税收回来，现在这些钱等于一夜之间蒸发了。

美国财政部已经表示此举破坏了美国与欧盟之间经济伙伴关系的重要精神。这笔款项对手握2300亿美元现金的苹果来说，只是毛毛雨，而且还可以在美国那里退，但美国政府这次是真的懵了，这不是公然打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