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喜欢“穿越”？
文|毒眸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最近一个月播出的甜宠剧里，至少有五部都在玩时空穿越梗。
像《想见你》和《开端》那样让人眼前一亮的设定暂时还没看到，一眼看过去，都是以前的剧玩剩下的。其中比较有热度的是沈月和陈哲远的《我的反派男友》，设定和去年小爆了一把的《我的巴比伦恋人》有点像，都是书里的角色穿越到现实世界。不过，早在2016年，韩剧《W两个世界》就已经打破次元壁了，也算不上新鲜。
《听见我的声音》玩的是《想见你》的平行时空梗，穿越介质从磁带变成了MP3；《我的秘密室友》则改编自台版《1006的房客》，一眼看过去都是菀菀类卿。设定撞车倒没什么，但故事也讲得一般的话，观众自然审美疲劳。一眼看过去，这几部剧因为热度太低，豆瓣基本都没开分。
观众真的看腻时空穿越了吗？未必。从2003年的《穿越时空的爱恋》到现在，国产剧里的穿越故事也差不多讲了有20年。但它的吸引力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减，毕竟王小波说得好，“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
穿越在影视作品里定义广泛。时间上，向前可以去未来，向后可以回过去，时间穿越会塑造不一样的空间，再加上时间循环、平行时空、异次元世界等等，可以玩的东西的确很多。
在这么多形式中，最早在国内火起来的，还是“今穿古”。在“穿越年”来临之前，打响第一枪的是2010年在央视8台播出的《神话》，讲述胡歌饰演的“易小川”穿越回了秦朝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神话》在当时创下了很多收视纪录，是当之无愧的“开年第一大戏”，超过了《铁齿铜牙纪晓岚》。
第二年，几部穿越剧相继在各大卫视的黄金档播出，以《宫锁心玉》和《步步惊心》为代表，掀起了一阵“清宫风潮”。《宫锁心玉》在台湾中视首播时，还打破了中视两年多的古装剧收视纪录。在那一年，“九子夺嫡”的故事被笼罩上一层言情滤镜，“四爷”和“八爷”成了无数少女的两难选择。
虽然这些剧的播放表现都很好，但是同质化程度也很高，基本都沿袭了《穿越时空的爱恋》的模式，还是一种单线的叙事结构。女主角从现代意外穿越回古代，在古代参与了某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并卷入多角恋情当中，再在最后一集回到现代。
形式的单一，决定了“穿越”的功能并不突出。结构的精巧谈不上，就连穿越所带来的时空区隔感也很微弱。在《步步惊心》里，“张晓”在第一集突发车祸，意外穿越回清朝，直到最后一集病死后穿回现代，中间的故事都和一般古装剧无异，顶多是女主角开一点“金手指”，但去掉似乎也无伤大雅。
穿越到古代是一种对历史的破坏和重构，它意味着这些剧不必像传统的历史剧一样考究，只要踩中重要的事件，其他的都可以用“穿越”这个设定来解释。
在同年的中国电视剧导演委员会年会上，时任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司长的李京盛提到，“现在的穿越剧很难用历史观去衡量，整体的思想内涵还没有提高到‘观’的历史高度。新奇怪异、手法比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人物天马行空，这样对历史的表现有些过于随意，这样的态度和倾向不足提倡。”
2011年底，限播令第二次实施，其中明确提到，宫斗戏和穿越戏不能在黄金档播出，且在2012年10月之前不再接受此类剧情的立项申请。该项规定颁布后，国内穿越剧迅速降温。
穿越剧在国内停摆的这几年，韩剧刮起了一阵“穿越风潮”。
历史悠久的民族更爱回溯历史，反之则更爱畅想未来，这一点也很清晰地体现在了穿越剧中。虽然穿越在韩剧中出现得稍晚，但故事却更天马行空。比如从过去穿越到现在的《屋塔房王世子》，以及男主角是从外星球穿越而来的《来自星星的你》。在《仁显皇后的男人》里，男主角“鹏道”平均两三集就会穿越一次，往返于朝鲜肃宗时代和现代两个时空。
值得一提的是，有不少韩剧都将穿越应用在了言情故事以外的题材中，也更早地发掘了穿越和悬疑结合的特殊性。比如讲述外科医生穿越回古代改变现代医学进程的《仁医》，以及将穿越与悬疑探案结合在一起的《九回时间旅行》等等。
这一时期，国产剧步入网剧时代，也出现了《太子妃升职记》《双世宠妃》这样在设定上有所突破的穿越剧，但还是“换汤不换药”，故事的主要场景依旧发生在古代，而且还是以爱情为母题而展开，穿越所占的篇幅并不多。
不过，至少隔壁韩剧市场告诉我们，穿越能玩的东西，还有很多没被国产剧挖掘。
让我们跳过中间无趣的几年，直接来到2019年的《想见你》。
穿越还能怎么玩？在言情的基础上，还能触达多远的地方？在这些问题上，台剧提供了很好的典范。
在《想见你》里，故事的结构是复杂而精巧的。主演柯佳嬿和许光汉都分别饰演1998年和2019年两个时空的不同角色，男女主角都进行了穿越，而且是以“身体占据”的方式，保留了各自时空的独立人格。爱情的浓度在反复穿越中变得更高，不同时空的切割，诠释了“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的顶级虐恋。
另外，《想见你》还展示了穿越与悬疑之间的化学反应。剧中共有六条时间线，首尾相连，彻底打破了过去单线的时间叙事。播出期间，猜测剧情走向成为观众在舆论场上最爱讨论的话题。
穿越能否给观众带来看悬疑剧一般的快感，和创作者在时空设计上的用心程度分不开。故事越复杂，时间线越混乱，自然也就越悬疑。制片人麻怡婷曾向毒眸解释道：“在碰到穿越时空、时序悖论的议题的时候，整个主创团队从故事大纲一路辩论到分场对白的修改，从来没有停止交叉质询过，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序上的细节还算禁得起检视。”
更值得讨论的，是藏在《想见你》言情故事外衣底下的、对于青少年自我认同的命题。在开朗外向的“黄雨萱”和在班里默默无闻的“陈韵如”，同样开朗的“李子维”和性少数群体的“王诠胜”，都在“一具身体，两种人格”的设定下，借由穿越发生了联系，并且在反复穿越的过程中，通过镜像式的自我对照，逐渐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想见你》提供了好的示范，穿越远不是停留在第一集的噱头，而是能够贯穿故事始终的主线。
2019年之后，穿越剧的数量有了明显的增加，数据显示，从2019年到2021年，有超过60部穿越剧在各大平台播出。与此同时，脱离了历史故事的、更多穿越的新鲜设定也随之涌现。
先来讨论一下“平行时空”，比起身体和意识共同穿越，创造平行时空的特别之处在于，能够带来一种近似“人格分裂”的爽感。
在《天才基本法》里，“草莓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的“林朝夕”在年幼时穿越到“芝士世界”又回来。第二次穿越时，她收到了“芝士世界”的“林朝夕”留给她的视频，“你毁了我的人生。”《想见你》里也是如此，1998年的李子维，爱的人始终是来自2019年的黄雨萱——两个人的恋爱，却有四个人的姓名。
校园剧也开始更多地引入穿越的设定，并且尝试将话题引向更多维度。《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里的叛逆少女“李进步”穿越到20年前，和自己的母亲成为了好朋友；《一闪一闪亮星星》里，女主角“林北星”意外穿越回高中时期，逐渐爱上了此前一直被她忽视的、默默暗恋和保护自己的“张万森”，又在一次次的穿越中，试图弥补过去的遗憾。
穿书这种在网文里早就拥有固定分类的设定，终于也出现在了国产剧里。从《传闻中的陈芊芊》，到《我的巴比伦恋人》，再到《我的反派男友》，几乎都是书里的角色穿到现实世界，或是现实世界的人穿到虚拟世界的设定。
虽然比起多次穿越的循环结构，穿书在时间线上的延展度并不突出，但在空间上更有张力。当另一个世界的人和现实世界的人发生情感纠葛，他会选择留在现实世界，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回去，这种设定放在甜宠剧里，无疑会使情感的浓度成倍增加。
和上一个时期的穿越剧相比，这些剧除了设定更巧妙之外，最重要的变化在于，主角被赋予了穿越的“动机”，也就是从“被穿越”变为“主动穿越”。强化动机能够有效地增强两个时空的连接性，或是为了弥补某些遗憾，或是为了找到真相，总之能够让不同时空之间的反复穿越变得合理而有吸引力。
回到创作层面，穿越给影视作品提供了多重叙事时空的可能性。这意味着过去只能发生在单一时间线和同一空间的故事，拥有了交错的机会。因此，能最大程度地体现不同时空的碰撞感，并放大由此而来的情感波动，是穿越剧的制胜魔力。
跳出内容来看，近几年能突围的小成本甜宠剧，多少都带点比较特殊的设定。从2017年的《双世宠妃》，到2019年的《传闻中的陈芊芊》，再到去年的《一闪一闪亮星星》，都是凭借着讨巧的穿越设定突出重围的。
这和甜宠剧市场的内卷有关。毒眸（ID：DomoreDumou）在“一集亲11次的《余生》，不说自己是“甜宠”一文中提到过，甜宠剧是偶像剧的简化版本，是爱情故事里的一种“切片”，提取并放大了亲密关系中的甜蜜片段，抛开过去言情剧所涉及的职场、家庭等更复杂的现实纠葛。
然而甜蜜的呈现总是相似的，比如无休止的吻戏，一见钟情或意外同居。因此，避免桥段复用和撞车的一个破题思路，就是加入“高概念”和“强设定”——用一个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故事背景，来消解甜宠本身带来的“虚假”感，同时丰富剧情的可能性。
巧合的是，就连甜宠剧这个标签，也是源自《双世宠妃》。该剧凭借着仅2000万的投入，获得了将近40亿的网络播放量，并乘势推出第二部。两部作品的累计播放量超过90亿次。“甜宠剧+高概念”也因此成为了剧集公司以小博大的捷径。
市场需要穿越剧，这点毫无疑问。但需要搞清楚的一点是，观众需要从穿越中获得什么？
在更早的时候，穿越代表的是一种逃离现实的隐喻。在《步步惊心》里，女主角“张晓”穿越前是默默无闻的职场小白领，在现实生活中过得并不如意，而穿越到古代之后，她展现了作为“现代人”的优势，不仅知晓历史的进程，还有着现代女性的思想，也因这种“特别”俘获了王爷们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说，如今的穿越剧在内核上向前进了一步。如果说此前，穿越所提供的功能是建构一个全新的环境，让故事合理地跳跃到另一个时空，那么现在我们至少在穿越剧中，看到了不同时空的交互，以及比“逃离”更重要的表达。
在很多现代穿越剧中，穿越成了“自我回溯”的过程。主角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大多是过去的自己），是为了找到曾经被忽视和遗忘的感受，或是以新的视角体验过去的故事，从而产生新的感悟，这是一种“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方式。
穿越的另一层含义是“反穿越”。《天才基本法》里，“草莓世界”的裴之穿越到“芝士世界”后，因为贪恋家庭的温暖，产生了不想回去的念头。在经历了一番纠结之后才终于选择回去。这是穿越的深层次解读：即便有人能够操纵时空，活在当下仍然是最重要的事情。
每个人都只能活在此时此刻，但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有另一个世界，或是另一重完全虚构的时空，或是怀念的过去和未知的明天。我们需要在虚拟世界中想象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也想要回到过去弥补遗憾，或是传送到未来，体验更多未知。
但体验过之后呢？我们能够真正地完全离开如今的生活吗？如果真的有这种机会，应当如何选择？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些问题才是穿越的核心，也是它之所以始终吸引人的地方。
在坚信自己能够触达核心之前，建议言情剧别再随便搞穿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