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声音无论处于频谱的哪一端,都总是会遭到无穷无尽的审视——她们好像始终当不成赢家。
伊丽莎白·霍尔姆斯的说话方式是否是这位前Theranos公司CEO编织的欺诈之网中的又一套骗术?图片来源:Karl Mondon/MediaNews Group/Bay Area News via G
流媒体视频网站Hulu的新剧集《辍学生》里有一个场景,Theranos公司创始人伊丽莎白·霍尔姆斯(Elizabeth Holmes)身着白衬衫,站在镜子前练习说,“这是鼓舞人心的向前一步。”每练习一轮,她的声音都变得更加低沉。
全世界都知道了Threnos公司的欺诈之网,不论是通过约翰·卡雷鲁(John Carreyrou)的畅销书《坏血》、苹果的播客系列《辍学生》(The Dropout)还是Hulu上的同名剧集得知。霍尔姆斯据称试图改变其声音,是一个尤其吸引观众的细节。这种行为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古怪,乃至于反社会。
但鉴于我(指本文作者Kathryn Cunningham)在声音学方面的训练、对练声(vocalization)的研究以及对言语中的偏见的兴趣,我对霍尔姆斯早先感到有必要改变自己的说话声音表示好奇。在我看来,她的声音故事乃是更广阔的有关女性说话及发声方式的文化成见的一部分。
每当霍尔姆斯上新闻,这些问题总会冒出来:这种异常低沉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她刻意装出来的吗?我还没能找到视频或录音等形式的决定性证据,暂时无法表明霍尔姆斯声音的现今形式与以往某几次亮相相比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差别。
一段视频声称抓到了霍尔姆斯在两种判然有别的发声模式之间切换的把柄(在这段与伊丽莎白·霍尔姆斯的访谈里,评论者提请观众注意1分28秒至2分08秒之间的声线变化)。
不过,要剪辑出这种视频也是易如反掌。而发言过程中夸张的、持续性的音高变化也可能更多地与高亢的情绪有关,和刻意变声关系不大。与此同时,一些了解霍尔姆斯的人也曾提出,她改变自己声线的目的在于塑造一种“硅谷神童”的人设。
只有像咽喉科医生这样的临床专家才能给出与语音相关的医学诊断。但鉴于我无法就霍尔姆斯是否有意变声一事给出明确的答案,也不妨考虑一下哪些自然的或医学上的过程有可能引发类似的效果。荷尔蒙直接影响着声音,包括音高以及对粗糙度(roughness)或沙哑(hoarseness)的感知。更年期女性声音的音高范围往往会略有缩减。
霍尔姆斯因声音广受议论时的年纪尚轻,这也许就排除了因年龄相关的荷尔蒙变化而引发的变声,但特定的荷尔蒙疗法也会产生相同的效果。有好几种类型的语音紊乱都会影响音高范围。
如果霍尔姆斯接受过这种治疗……那具体的机制又当如何?
人们寻求语音治疗或培训来解决语音上的不安定感的原因有很多。无论他们是关心自己的音域,还是只是想练就一些帮助自己更好地与人沟通的技巧,声音总归是有可塑性的,可以通过训练来养成。另有一些不错的资源可用于为跨性别者提供肯定其性别认同的(gender-affirming)语音支持。
那么,当一个人刻意低声说话时,相应的生理学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触碰甲杓肌(thyroarytenoid)这处细小的喉部肌肉会导致声带——它位于喉部(larynx,又称“声匣”)深处——的放松,使其变短以及增厚。此处不妨想象一下减小橡皮筋张力的情形。这些短而厚的褶皱会以较低的频率振动,其结果就是较低的音调,更粗或者更松弛的吉他弦弹出来的音调偏低也是这个道理。
霍尔姆斯声音的特殊性质,可能不仅关涉到它的低沉,还在于其共鸣(resonance)、其独特的调性(tonal quality)以及发音的位置。霍尔姆斯能够刻意拉低喉部来调整其共鸣。这样做可以在喉部上方开辟出一段更长的空间,使声音里更具深度以及更加沉郁的部分得到强化。
在做剧院声音指导这份工作时,我偶尔会收到帮助女性演员降低声调这样的要求。我曾遇到过极其厌恶高音女声的导演和制片人,尤其是当这种音高范围与鼻腔共鸣结合在一起时。
在电影以及电视剧里,音调较高的角色通常被描绘为漫画式的、愚蠢的以及总体上不受欢迎的。考虑一下简·哈根(Jean Hagen)在《雨中曲》里扮演的丽娜·拉蒙特(Lina Lamont)这一令人印象颇深的角色。她高亢而刺耳的声音成为了戏中不曾断绝的笑料来源。
对女性声音的性别歧视态度,是否会对身居领导岗位的女性施加压力,迫使其把说话声调压低?
有“铁娘子”之称的英国前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就素有以降低声调来抬高自身威望的习惯。有关人们如何感知女性说话音高的研究表明,较高的音调通常被认为与外表上的吸引力相关,而较低的说话声音则关乎统治权。
与此同时,许多女性电台与播客主持人会因为“气泡音”(vocal fry)而饱受听众的恶语攻讦,例如金·卡戴珊就以这种吱吱作响的说话方式而闻名。
然而从生理上看,要产生这种声音,声带必须以低频振动,且须配合较低的音调。这种饱受诟病的声音特性处于音高频谱的一端。然而频谱的另一端也存在着另一种同样令人讨厌的言语特性:高升调结尾音模式(high-rising terminal intonation pattern)或称“升调讲话”(uptalk)。 此特性的要点是每段话均以夸张的上扬音调结束,这样可以令陈述句听起来像疑问句。
坚持女性在媒体上必须改变其音高的种种主张,经常对约束着音高变化的可能性之极限的解剖学与生理学因素不加注意。我目前的研究就在考察人们如何感知女性从事艺术表演时的说话声音,以及思量如今是否正是摒弃某些老旧过时的审美偏好的契机。
无论答案为何,找到那个皆大欢喜的微妙平衡点——即所谓金凤花姑娘(Goldilocks,美国俚语,比喻温和适中、恰到好处——译注)的语音配置,一个人有了它便可以被视作一位正经的领导者,而不会令他人感到不真诚、刺耳或自命不凡——的难度如同大海捞针。女性的声音无论处于频谱的哪一端,都总是会遭到无穷无尽的审视——她们好像始终当不成赢家。
假如大致按原样把这个故事重写一遍,只把Theranos公司CEO的性别换一下,我猜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人对他的声线发表什么意见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同样的音质是否还会被认为是适于一位胜任的、严谨的领导者的正面特质?
伊丽莎白·霍尔姆斯无疑缺乏成为一名伟大领导者所需的实践技艺与道德操守。但一切有关她声线的风言风语,以及那种认为她若是改一改声线习惯就有望更上一层楼的看法,也只会令那套具有性别歧视色彩的、每个女性都难以规避的双重标准暴露得更加清楚。
(作者Kathryn Cunningham系田纳西大学戏剧学助理教授、泛美声音学学会及声音与语言培训师协会成员)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