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日本最为高产和畅销的作家之一,东野圭吾的滑雪小说几乎每一部都被认为是失败之作,甚至给粉丝留下了“逢滑雪必坑”的印象。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将爱好融入写作。
东野圭吾在滑雪场(来源:《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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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黄月
如果说村上春树是日本作家中最出名的长跑发烧友,那么东野圭吾则是滑雪运动的忠实代言人。诸如单板滑雪、高山滑雪、跳台滑雪、冰壶和冰球等常人大多不清楚比赛规则、只在冬奥会到来时才会关注的冰雪运动,他全部都如数家珍。自从在1972年的札幌冬奥会上目睹了日本选手的英姿,东野圭吾便对滑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时隔多年后,步入中年的他终于有机会学习单板滑雪,从一名外行观众一步步成为了掌握娴熟技巧的滑手。此后,他对滑雪乃至其他冰雪运动的热爱与日俱增,不仅写下了大量随笔,还以滑雪为题材创作了多部小说,包括《白银杰克》《疾风回旋曲》《亲爱的贡多拉》《风雪追击》等。
滑雪究竟给东野圭吾带来了怎样的乐趣?对冰雪运动的热爱又如何影响了他的推理小说创作?在本文中,我们将透过东野圭吾的诸多作品揭开他与冰雪运动的不解之缘。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日本最为高产和畅销的作家之一,他的滑雪小说几乎每一部都被认为是失败之作,甚至给粉丝留下了“逢滑雪必坑”的印象。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将爱好融入写作,这背后除了无止境的热爱,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呢?
1972年的冬天,札幌冬奥会拉开帷幕。这是冬奥会首次在日本举办,当时还在上初二的东野圭吾第一次得知冬奥会的存在,并透过电视屏幕领略了冰雪运动的美妙。作为主办方的日本成绩斐然,特别是“日之丸飞行队”包揽跳台滑雪项目金银铜牌的壮举,令东野圭吾深受震撼。据《东野圭吾的最后致意》所述,他买了所有体育类报纸,一遍一遍阅读相关报道,还曾模仿报纸上登载的金牌得主笠谷幸生从高处跃下的帅气姿势反复练习。自那以后,东野圭吾便迷上了冰雪运动,尤其是竞技滑雪。每当电视上转播世界级赛事时,他都会一场不落地观看,渐渐也对各个国家的选手了如指掌。
整个青春时代,东野圭吾常常幻想着身着滑雪服的自己在雪地上画出优美弧线的模样。中考结束后,他终于下决心与几个朋友去滑雪,这段经历被他写进了自传《我的晃荡的青春》。由于大家都是没有经验的穷学生,当时租来的滑雪装备相当寒酸,几个人乱滑一气,接连撞了好几个人,场面一片混乱。但正是凭着少年的无所畏惧,东野圭吾在当天就学会了拐弯和刹停,只是距离他想象的“帅气”还相去甚远。然而,直到学生时代结束,他也没能完成心中的滑雪梦。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没钱”——除了用具租借费,去偏远山区的滑雪场总少不了三四天的住宿费、交通费和餐费,加在一起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真正实现“滑雪自由”时,东野圭吾已经四十四岁了。当时单板滑雪正在年轻人中日益流行,自视为大叔的东野虽对此有些望而生畏,却按奈不住想要挑战一番的心情。从2002年到2003年,他开始了人生中最密集的单板滑雪训练,每逢休息日就疯狂往返于雪山,乐此不疲。由于各地的降雪状况不大相同,他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浏览各大滑雪场的积雪实况,不肯放过任何一次滑雪机会。从曾经全日本最大的室内滑雪场SSAWS到亲子滑雪客青睐的水上高原滑雪场,从海拔高、坡度丰富的神乐滑雪场到夏天也照常营业的月山滑雪场,东野圭吾全都亲自造访了一遍。频繁的练习加上专业教练的培训让他的滑雪技术迅速提高,到了2003年年底,“大叔滑手”已经可以像年轻人一样畅快地玩单板了。
东野圭吾不仅自己痴迷滑雪,而且逢人必宣扬滑雪,很快就让身边的人耳朵磨出了茧子。不少人嗤之以鼻:“一把年纪了还折腾。”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东野圭吾废寝忘食,天天滑雪滑到两腿发僵呢?在记录学习单板经历的随笔集《挑战》中,他解释道,滑雪最让他着迷的是“进步”。人到中年,学习新事物的机会少之又少,早年掌握的技能却在不断退化,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多么小的事情,‘昨天不会,今天会了’的感觉总令我欣喜不已。而单板滑雪,就是一种能让我切身感受到这种微小‘进步’的体育运动。”
到处宣扬爱好也有好处。2006年,都灵冬奥会在意大利举办,东野圭吾有幸得到了去现场观看比赛的机会。这趟长途旅行的费用和安排均由他的长期出版合作伙伴光文社提供,作为回报,他在事后写下了《梦回都灵》。该书以幻想小说的形式讲述了一个荒谬的故事:东野圭吾的猫一夜之间变成了年轻小伙,他便逼着猫去学滑雪,还计划让它到都灵参加冬奥会,拿个金牌向自己报恩。实际上,作家只是想借此来倾诉他对滑雪的热爱,顺便向读者普及冬奥知识。尽管多数读者对这一话题并不买账,但这本书的确展现了东野圭吾对冰雪运动的全面了解,他不仅细数了日本在各届冬奥会上的成败,还分析了不同项目从技术到战术上的诸多变化,可以说是一部融合了多年观察与实操经验的总结之作。
东野圭吾曾在《挑战》中透露,他沉迷单板的那几年过上了“以滑雪为中心的生活”,工作占生活的比例越来越不稳定,造成的后果就是“不去滑雪场的日子,大体上就是交稿日期”。为了正常交稿(不耽误滑雪),他不得不更加勤奋地写作。事实证明,滑雪不但没有影响东野圭吾的工作进度,反而大大提高了他的产出效率。2002年,《湖边凶杀案》《时生》和《绑架游戏》陆续出版,这也是他时隔六年又一次在一年之内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2003年,另外三部作品《信》《杀人之门》和《我是冷面老师》出版;接下来还有《黑笑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科学?》等,其中《嫌疑人X的献身》荣获了2005年日本大众文学最高奖“直木奖”。
不过,上述小说内容都与滑雪无关。东野圭吾早在学习单板初期就声称自己去滑雪的同时也是去“采风”,为“写小说积累素材”,还曾多次提及要将买滑雪装备和吊椅票的钱纳入写作经费。从结果来看,他当时的说法很可能只是为了搪塞出版社的催稿,让自己以正当的理由(甚至无偿)享受滑雪。直到2010年,东野圭吾的滑雪小说才开始进入大众视野。首先是《布谷鸟的蛋是谁的》,围绕一名前奥运滑雪运动员家庭中的重重谜团展开了对人性的考验;同年出版的《白银杰克》(又称《雪国之劫》)则直接将案件设置在滑雪场,定时炸弹就埋在雪道下方。《白银杰克》中的主角根津升平是一名技术一流的滑雪场巡逻员,他的未来女友濑利千晶同样身手不凡,这对搭档在几年后出版的《疾风回旋曲》《风雪追击》《恋爱的贡多拉》中均有出场,奠定了东野圭吾“滑雪系列”的基础。
东野圭吾还有一部更早的滑雪小说不容忽视,即1989年由新潮社出版的《鸟人计划》。当时,他已凭借《放学后》获得江户川乱步奖,正着手进行新作品的取材工作,时值各大出版社纷纷推出不同主题的系列丛书。讲谈社力推古典芭蕾题材作品,而新潮社则以跳台滑雪为中心。热爱跳台滑雪的东野圭吾欣然参与其中,不仅得到了去札幌采访日本跳台滑雪代表队的机会,还近距离见到了他崇拜的芬兰名将马蒂·尼凯宁。在《鸟人计划》中,被称为“鸟人”的著名跳台滑雪运动员榆井中毒身亡,而尼凯宁正因其飞行轨迹如同雄鹰而被誉为“鸟人”。这部书虽入围了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最终却没能大卖,连加印也成了奢谈。
讽刺的是,从今天大众的评价来看,销量不佳的《鸟人计划》反而被认为是东野圭吾滑雪小说中的上乘之作,他在成为畅销作家后创作的“滑雪系列”虽动辄突破百万销量,却没能像“加贺恭一郎系列”、“神探伽利略系列”等其他作品那样获得良好口碑。在豆瓣上,“滑雪系列”的均分不足6.0,忠实读者连连抱怨这几部作品既没有缜密逻辑推理带来的快感,在人性和社会议题的探讨上也缺乏新意,唯有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线还算牵动人心。
如今,“滑雪”二字几乎成为了东野圭吾的“烂作”标志。抛开故事情节不谈,“滑雪系列”中许多有关滑雪场和滑雪运动本身的细节描写——例如双板老滑客对单板年轻滑客的敌意、滑雪场的经营之道、雪季多变的天气,以及滑手们娴熟的技术,实际上都可以在东野圭吾的随笔或自传中找到依据,重复书写只会使读者越来越丧失新鲜感。到了《恋爱的贡多拉》,东野圭吾甚至完全放下了推理,单纯书写爱情和滑雪。这不禁让人怀疑作家究竟是为了写小说而从滑雪取材,还是为了写滑雪而用小说充数。
为什么东野圭吾要冒着失去读者的风险一再书写滑雪呢?除了对冰雪运动不可自拔的痴迷,这或许与他认为冬奥会不受日本人重视有关。他在《梦回都灵》中提到,相比夏季奥运会,冬奥会的许多项目规则和体系不为大众熟知,比赛过程也相对缺乏紧张感和戏剧性,因此人们只会在意奖牌花落谁家,却对项目本身漠不关心。再加之日本自札幌冬奥会和长野冬奥会后成绩始终不理想,没有见证过辉煌历史成就的年轻一代自然也没有兴趣再深入了解。身为作家,东野圭吾恐怕只有通过小说的方式,才可能把冰雪运动的趣味传递给更多年轻人。
随着近年来全球变暖加速,东野圭吾也愈发担心全世界的滑雪场和各种有趣的冰雪运动终将面临消亡。他曾在《梦回都灵》的结尾戏谑地预言:2035年,冬奥会无限期停止举办,众多项目中只有深受大众欢迎的花样滑冰被保留了下来,并纳入到夏季奥运会之中。“倘若人们连滑雪、滑雪板、雪橇比赛、平底滑雪赛等这些运动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遗忘了的话,那实在令人倍感孤寂。”东野圭吾略带悲哀地写下这段话时,或许已经决心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滑雪融入小说,哪怕与推理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