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另一个陈奕迅、周杰伦最终没能突围,而寂寂无闻?
文|互联网指北
在中文互联网上,如果你想抓住一个群体疯狂输出的话,那么最不必担心反噬的对象就是中国足球,其次则是华语音乐。
只是球迷还可能跟你从青训、群众基础等乱七八糟的角度辩论,而华语音乐每次遭到围剿的时候,甚至显得更加同仇敌忾一些,每到骂华语乐坛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时候,周杰伦的粉丝、陈奕迅的歌迷、听摇滚的老炮儿等都会向你竖起大拇指:的确,现在唱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在不久前的第三届TMEA(腾讯音乐盛典)上,随着“华语十大热门歌曲”榜单的出炉,这种围殴的狂欢再度达到了一个巅峰。
如果你是短视频平台的重度用户,可能尽管连一个歌手和歌名都没听过,但如果放到副歌部分,你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甚至会下意识地哼唱起来。
本着“彰显音乐品味,就必须与短视频平台歌曲割席”的态度,网络上也推出了比如“华语乐坛姓抖名音”、“华语乐坛重回彩铃时代”的段子。
谁也没法否认目前华语乐坛的问题,就像我在批评《漠河舞厅》一文中提过的,不少缠绵哀婉的歌曲只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再比如很多所谓的古风歌曲就是随意填词,再比如近几年来罕有具备国民度的歌手等等。
但面对这次腾讯音乐盛典引来的群情激奋,甚至无端引火,甩锅到短视频平台上,我恐怕要唱个反调:华语乐坛是有问题,但绝非众多唱衰者那样危言耸听。
唱衰华语乐坛的运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在我的记忆中,对华语乐坛的评价似乎好着好着就突然崩盘了。
提起80年代,那是双雄对峙,谭张争霸;到了90年代,是四大天王和大陆摇滚群雄并立;进入21世纪是周杰伦、陈奕迅、蔡依林、梁静茹等等的诸神之战。然后华语乐坛突然就跟脑血栓一样,直接瘫痪了,此后更是跟隔壁吴老二一样,瞅谁都哆嗦。
但这很可能是当代人的一种幸存者偏差。
很多人引用杨坤的那句“华语乐坛倒退了十年”的评价,捧哏的还要跟一句“还有那好事?”
那么我们把时间拨到2011年,当年QQ音乐下载量TOP10(可以对标十大热门)里排第一的是哪首歌呢?
杨幂,《爱的供养》。
如果对那个时候的网络舆论还有印象,你就应该还记得多少人对这首歌打了差评,我至今还记得一个段子——
一个植物人突然苏醒,因为广播里放着杨幂的《爱的供养》,所以他奋力起身,要关了广播。
同时期的“QQ音乐三巨头”许嵩、汪苏泷和徐良也恶评如潮,如今已经成为很多人青春记忆的许嵩有首著名的《玫瑰花的葬礼》,因为旋律和《夜曲》太像,被很多人认为抄袭,甚至很多盗版商挂羊头卖狗肉,将其当做周杰伦新专辑发行。
再往前几年,则是大街小巷里不断循环的《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老鼠爱大米》和《求佛》等等,这些歌曲的质量在当时看来很low,现在也难言上乘,但就是无法阻止其病毒般的传播,时至今日,我也很难忍对郑源那样用力过猛的哭腔产生什么怀旧滤镜。
那个年代单独设置了一个“网络歌曲排行榜”,但随着互联网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的今天,再评选“十大热门歌曲”,这些歌必然榜上有名。
但人们提起零几年,似乎只想到了诸神之战,而忘记了被这些神曲魔音灌耳的恐惧。
另外,在TMEA中,很多自媒体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另一个榜单,那就是“年度十大金曲排行”,这个榜单是这样的:
可以看到,实力唱将徐佳莹、周深和吴青峰都有上榜,而热门歌曲,没有一首在榜单上,这说明评委们明白一个众多自媒体似乎不明白的道理:热门歌曲,本身就是从热度、流量、播放量等维度来衡量的,未必和质量正相关。
而用热门榜单唱衰华语乐坛,就如同拿了一份2005年的网络音乐排行榜说2005年的华语乐坛已死一样,完全是本末倒置。
热度与质量并非正相关,这不是如今才有的现象,即便在众多歌迷心中的黄金岁月,也不能免俗。
但质量这种东西太见仁见智,我们先引进一个概念,北师大音乐副教授段召旭在其古典音乐课上曾经用过一个信息量的概念,他认为古典乐与通俗音乐的差别就在于信息量,前者多,后者少。
而通俗歌曲也有着不同信息量的划分。
我们先举例四大天王中的郭富城,如今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听过他的歌,即便有所耳闻,能想到的无外乎是《对你爱不完》和《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
再举例21世纪脱颖而出的80后歌手张敬轩,大多数人想起来也只能想到《断点》或者《吻得太逼真》。
QQ音乐的热度排序上也基本符合这个认知。
但其实按照信息量的标准,这几首歌在郭富城和张敬轩的音乐作品中绝不算顶级。
1999年,郭富城的国语专辑《真的怕了》,十首歌曲风多变,歌词也写得极为细腻,甚至十分贴合郭富城咬字不清的国语唱腔,甚至我在KTV有两首代表作,都来自这张专辑。
但哪怕经历过四大天王时代的人,对这张专辑也不会有太深的印象;而张敬轩也是如此,能真正展示其唱功的《春秋》和《不吐不快》影响力完全无法和《断点》相比。
提起庞龙,很多人可能都会回想起被《两只蝴蝶》支配的恐惧,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庞龙在唱这首歌前曾经卖掉房子出过一张有深度有情怀的专辑,然后就赔了个底儿掉,甚至庞龙本人都不喜欢《两只蝴蝶》,当初找他去唱的时候他都推辞了好几次。
庞龙还有一个身份是沈阳音乐学院的终身教授,足以说明其音乐水平绝对不限于《两只蝴蝶》。
你可以看到,即便在所谓华语乐坛的黄金时代,无论是唱片工业已经成熟的香港,还是野蛮生长的内地,热度和信息量都很难一荣俱荣,甚至有时候是冲突的。
究其原因,还是一个欣赏门槛的问题:绝大多数听歌的人只不过当做一种消遣,或者是走路、健身、工作和做家务时排遣无聊的工具,他们不会研究这首曲子用了什么乐器,歌词是直击人心还是华丽大气,歌手的低音稳不稳,高音准不准。
他们能接受的,只是旋律是否朗朗上口,歌词是否通俗易懂。
所以信息量低的歌曲对于传播以及让普罗大众接受有着天然的优势,大多数人都能轻松理解《断点》里的“我吻过你的脸,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这种简单直白的失恋情歌,而要付出更高的成本才能理解《不吐不快》中“为何若有无聊事干便宁愿上载到电脑早已忘掉怎跟你吹水,为何难得尚能腾空坐在戏院主角自杀你共我竟过倦而进睡”的辗转反侧。
这也必然过滤掉一大批听众,妨碍了歌曲的热度。
当年士大夫们视为低俗的京剧能够在影响力上击败昆曲,也是相同的道理。
移动互联网时代兴起的短视频和自媒体平台,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过去精英阶层对文化领域的垄断,让很多过去没有机会出头的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脱颖而出。
1996年,华星唱片公司签约了一位刚刚从英国学音乐归来的年轻人,与另外两位实力唱将组成了“华星三宝”的组合,除了唱一些广告歌和青少年剧的主题歌之外,还要跑TVB的通告,除了唱山歌,还得学杂技。
后来因为出镜频率高,逐渐有了点人气,公司才答应给他们三个人出音乐专辑。
这个年轻人叫陈奕迅,另外两个是杨千嬅和梁汉文。
2000年,一位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在阿尔发唱片公司被逼入绝境,之前他写的歌不断被拒,只有一位乐坛大哥赏识他,愿意用他的歌,但对于他出专辑的渴望,大哥开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故意刁难人的前提:一周之内写出50首歌才行。
后来这个年轻人做到了,他叫周杰伦。
这些明星的故事脍炙人口,但我们要想一个问题,让几个歌手去练杂技真的有必要吗?让一个新人一周写50首歌,真的不是苛刻吗?在那个唱片公司对歌手生杀予夺的时代里,又有多少人最终泯然众人呢?
曾经被戴思聪称为潜力和王菲一样的陈晓东,因为与张柏芝的恋情得罪了向太陈岚,导致香港没有公司敢与他合作,事业腰斩。
曾经贵为香港四小天王之首的陈晓东在资本巨鳄面前尚且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在那个时代,有多少另一个陈奕迅、周杰伦最终没能突围,而寂寂无闻?
移动互联网时代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安迪-沃霍尔“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的言论在如今成为了现实,这也意味着个人才华被埋没的可能性越发变小。
以2019年大热单曲《野狼disco》演唱者老舅董宝石为例,虽然2007年就投身说唱事业,但一直碰壁吃瘪,不管是开出租还是卖水龙头,干啥赔啥,直到参加综艺节目后,《野狼disco》在短视频平台上一炮而红,很快病毒式地传遍大江南北——而且这首歌还是在他老婆娘家的阳台上写出来的,录歌需要坐16个小时车去西安蹭设备。
作为一个东北人,很容易被歌曲内充满画面感的90年代末东北社会图景所打动,并且随着我听了他的其他歌曲,我发现这是个宝藏歌手。
他的作品中,有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比如《同学聚会》;有充满文艺气质的演绎,比如致敬同名诗人的《海子》;还有壮怀激烈的豪迈,比如疫情期间为武汉抗疫人员创作的《出征》。
但前提是有短视频。如果没有,哪家唱片公司会花钱包装一个33岁,一事无成的嘻哈OG呢?
可能会有人说,虽然现在的华语乐坛偶有珠玉,但大多数质量都不行。但即便这话成立,难道这不是文艺作品的常态吗?
提起我国古典小说,都知道四大名著是璀璨的明珠,但别忘了,四大名著的背后还有《隋唐演义》、《说岳全传》、《封神演义》这种二三流的小说,而这些二三流的小说背后,还有《五虎平南平西》、《七剑十三侠》这种不入流的小说。
量变引发质变,是任何文艺形式获得发展的常态,就如同“华语乐坛黄金时代”的很多昙花一现的歌手,他们的作品也都留在了历史中,而大浪淘沙之后,才会有经典永存。
现在的歌手可以自己灌录自己的歌曲,上传到互联网的音乐平台和短视频平台上,省去了高昂的发行成本,也避免了被唱片公司控制,而听众们也获得了更多选择的空间,在浩如烟海的互联网上,有无数内容制作者展示着自己的作品,也有无数消费者寻找着这些作品。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数字民主化的最好样本。
最后,我不是说不能批评华语乐坛,但毫无成本地抱怨和唱衰,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你真的喜欢音乐,在批评的同时,不如也多听听歌,或许会发现自己的宝藏歌手,这也算是为华语乐坛做了份贡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