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试图在这本书(《上海: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中捕捉历史,我想的是记录上海如今在发生些什么。我觉得这本书更像是一篇散文,记录下这七年来我看到的生活瞬间,以及‘世界城市’这个新概念。”
虹口区通州路的街头,远处是陆家嘴,2020。《上海,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Jackal.Pan 摄影
记者 |
编辑 | 黄月
2010年,摄影家刘香成与艺术评论家、策展人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应邀为上海世博会上海企业联合馆编纂一本上海主题摄影集。据刘香成回忆,这个任务从最初的向上海市民征集上海图片一步步发展为用图片整理、讲述上海城市史,“如果只做图片征集,其实不会有很多实质性内容,我知道业余摄影师能拍的东西是很有局限的,倒不如回顾上海的历史有意思。”最终,他们交出的答卷是《上海:1842-2010,一座伟大城市的肖像》(下称《一座伟大城市的肖像》),整部摄影集横跨了上海一百多年的历史,勾勒了上海自开埠(1842年)到举办世博会的前世今生。
在上海的又一重要历史节点——浦东新区开发开放30周年——到来之际,刘香成推出了全新大型画册《上海: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下称《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自2015年创办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以来,他一直致力于用图像记录和诠释上海。在《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中,刘香成编选了海内外知名摄影家的141幅作品,分为“春天到了”“进入新时期”“创新之城”“人文生活”“城市更新”五个篇章,从城市景观、人文生态到经济发展、人民生活,记录了上海1991-2021年期间的各类画面和鲜活瞬间。
七年前,刘香成来到上海定居,在每日的行走中开始用居民的眼光去丈量这座城市。他注意到,与其他许多有殖民史的城市不同,上海的老建筑反映了罕见的多元文化主义——19世纪末、20世纪初,来自欧美的各国人士将最时髦前沿的建筑设计带到了上海。“我觉得这一点打开了上海人的眼界。上海人知道,我们已经见过了最好的东西,而且我们想要最好的东西。”在刘香成看来,上海人的潜意识里一直存有“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城市”的雄心。在浦东开发30年的当下,这座城市的飞速发展接续了曾一度沉寂下去的“世界主义”,恢复了其“世界城市”的愿景——全球最优秀的人才和理念再度汇聚于此。
刘香成说,这本画册表现了上海如何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画册中收录的一组照片直观展示了上海在此期间的惊人变化:摄影师陆杰于80年代在外滩拍摄了一张照片,十多年后又在同一个地点拍摄了另外一张。此时,上一张图片中平坦的陆家嘴已完全变样,东方明珠塔、金茂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和正在建设的世界第二高楼上海中心不断突破上海天际线的极限,成为上海不容忽视的城市奇观和视觉符号,与浦西一侧的“老上海”形成强烈对比。
“图片的好处是,它能引起观者的思考,当然,这取决于你如何组合这些图片,”刘香成说,“我希望让图片告诉人们,在这座城市生活是怎样的。”与前作《一座伟大城市的肖像》不同,《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与其说是一部视觉史,不如说是一篇关于过去30年上海经历的散文。“我没有试图在这本书中捕捉历史,我想的是记录上海如今在发生些什么。我觉得这本书更像是一篇散文,记录下这七年来我看到的生活瞬间,以及‘世界城市’这个新概念。”
在用图片描述城市时,刘香成给予城市中的人最多的关注。正如他在1976年注意到,中国人肢体语言的逐渐放松预示了中国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他发现上海过去30年的巨大变化也体现在人们的神情举止、衣着气质的改变中。书中收录了一张设计师蒋琼耳的照片,她大跨步穿过展厅,镜头捕捉到了与她眼神交汇的瞬间。在另外一张照片中,摄影师拍下了正在参观画廊的年轻女藏家们。在刘香成看来,人们充满自信的步伐和眼神显现出一种即使是十年前都少有的身体语言和精神面貌,它揭示的是上海精英阶层的财富水平和雄心壮志。
书中最动人的部分或许是这座城市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刘香成印象最深刻的照片之一是一张拍摄于2010年的照片:在老城厢乔家路,两位上海爷叔围着楼梯旁的一张小桌子吃饭,一只花狸猫蹲在楼梯上,从它面前的饭碗抬起头来。“不同年代的人面对的是不同的问题,住房当然是其中之一。虽然90年代初改革开放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但(对部分人来说)一些生活条件和物质环境依然如故。”
刘香成认为,和摄影者相比,担任图册编撰者在某种意义上对客观性和大局观的把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拍摄的时候按快门的是你自己,你会觉得和作品关系太近,创作的作品个人色彩太浓。但身为图片编辑,你想的是用图片去讲述一个故事,这种情况下你考虑的会是,为什么要把这些图片放在一起,而不能完全只考虑个人趣味。”他希望通过《一座世界城市的肖像》讲述“上海为什么是世界城市”的故事,为此他拜访了很多摄影家,从他们的作品中获得启发,“比如说摄影师看到陆家嘴,一个世界城市一定要有金融中心,外汇24小时的买卖怎么表现全球性的城市?我觉得那些画面很重要,所以我让摄影师回去再拍。”
对刘香成来说,对中国的了解其实是一个过程,如果没有上世纪70年代探访中国的经历,或许很难阅读一张图片中中国人的表情。这或许是他与一些拍摄当代中国的外国摄影家的区别——他们观察中国的方式或许有一种善意的好奇,但很多时候只有善意是不够的,对当地社会、文化和人的理解更为关键。“有观点是一件好事,但有深思熟虑的观点并不那么简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