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认为,先睡到杨玉环的是原配李瑁。
作者:雅娴
“谁睡了杨贵妃?”
“唐玄宗。”
“还有呢?”
“他儿子,寿王李瑁。”
“那唐玄宗和他儿子谁先睡的?”
“我靠,你有病啊!这问题有意义吗?”
是啊,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但有两个很牛逼的人认为有意义。
朱彝尊,清代著名学者、藏书家,“浙西词派”的开创者,与陈维崧、纳兰性德并称“清词三大家”。
陈寅恪,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前辈史学四大家”之一,“清华四哲人”之一,“清华四大国学导师”之一。
《陈寅恪诗集》弟子季羡林敬署
朱、陈二人在“谁先睡了杨玉环”的问题上,产生了不同意见。
朱彝尊认为:唐玄宗先睡的。
对此问题的考证,见于朱老师去世前亲自删定的著作《曝书亭集》。
开元23年12月24日,杨玉环被册封为李瑁的“寿王妃”。
刚册封不久,即开元24年,李瑁的亲妈武惠妃死了,又不久,是李瑁的奶奶(太后)忌辰。
苦逼的李瑁,接连受打击,而更苦逼的是唐代皇子结婚的婚礼很麻烦,册封完了还要经过很多程序才能“同牢”(洞房)。
换句话说,很可能李瑁刚娶到杨玉环还没来得及睡,他老娘就死了!
那他还有心思、有兴致睡杨玉环吗?
没有。
他就是有,他也没时间!
武惠妃是玄宗最宠爱的妃子,一定会是各种仪式、祭典、哭灵。
闹心的开元24年终于过去了,幸福的开元25年终于来到了,可刚来到两天,开元25年正月2日,杨玉环出家当女道士了!
而且出家后直接从道观被高力士抬进宫,从此没再踏进寿王府半步。
惨绝人寰啊!
娶了个媳妇儿睡不到啊!
估计朱彝尊也替李瑁冤得慌,于是他决定扒了唐玄宗给李瑁出气。
朱彝尊爆料:
唐玄宗当时找理由说,杨玉环是个有性格的姑娘,“虽居荣贵,每在清修”。
当遇到婆婆薨逝、奶奶忌辰这种千古惨事,她觉得自己身为老李家儿媳妇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一拍大腿决定出家!
这么好的儿媳妇,谁忍心不成全她呢?“雅志难违”!
扯淡!
真相就是武惠妃死了以后,唐玄宗空虚寂寞冷,瞧上自己儿媳妇又豁不出老脸,于是送进道观掩人耳目,等这阵风儿过去再弄回来。
虽然朱彝尊帮李瑁扒了唐玄宗,但他还是认为唐玄宗先睡了杨玉环。
对此,陈寅恪表示不同意,陈寅恪认为:
杨玉环被封“寿王妃”两年后李瑁他娘武惠妃才死。
李瑁有两年时间睡媳妇!一定睡到了!
朱、陈二人观点的主要分歧在于李瑁老娘武惠妃死的时间。
朱彝尊认为是开元24年,陈寅恪认为是开元25年年底。
朱彝尊的根据是《旧唐书.杨贵妃传》,上面有明确记载,武惠妃开元24年薨,后重修的《新唐书》也沿用了此说法。
可惜,老朱就这么被忽悠了。
因为这条记载是错误的。
老朱啊,你为什么要从《杨贵妃传》里查武惠妃是啥时候死的呢?
难道你不该从《武惠妃传》里查?
就好像在张三的户口本上查李四家住哪儿,这不欠虐吗?
如果朱彝尊查一查《旧唐书·武惠妃传》就会发现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惠妃以开元25年十二月薨。”
就算这一条你没看见,老朱,剩下几条你不该都没看见啊:
1、《旧唐书》卷9:“(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
2、《新唐书》卷5:“(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丙午,惠妃薨。”
3、《唐会要》卷3:“玄宗皇后武氏……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七日薨。”
4、《资治通鉴》卷214:“(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
5、《大唐新语》之11:“(开元)二十五年……武妃至十二月而毙。”
除此之外,《旧唐书·废太子瑛传》还有这样一条记载:
开元25年4月,武惠妃的女儿咸宜公主找玄宗告状,说丽妃的儿子太子李瑛、皇甫德仪的儿子鄂王李瑶、刘才人的儿子光王李琚图谋不轨,于是玄宗就把这三个儿子贬为庶人并赐死(武则天杀老李家儿子也就算了,老李家人也杀老李家儿子是什么情况?老李家儿子就这么不值钱?)。
同一年,即还是开元25年,三位皇子的冤魂来找武惠妃寻仇,生生把武惠妃给吓死了。
以上证明,杨玉环是开元23年12月册封的,李瑁他娘开元25年12月才死(不是开元24年)!
两年!整整两年!多麻烦的婚礼也该整完了!
李瑁,你要是两年还睡不到杨玉环,你就去shi吧!
综上,陈寅恪认为:先睡到杨玉环的是原配李瑁。
朱彝尊资料有误,陈寅恪胜。
但好像陈寅恪还没过瘾,发现不只朱彝尊错了,白居易和杜牧也错了。
白居易的《长恨歌》说:“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七月七日,唐玄宗和杨玉环去华清池洗澡(长生殿在华清池内,是华清宫内的一处重要建筑)。
这不可能。
唐人泡温泉的习俗沿袭北朝贵族,“其旨在治疗疾病,除寒祛风”,和今人为了消夏避暑不同。
所以玄宗去华清池泡温泉应该是冬天或者初春正冷的时候,不可能是还在盛夏的七月七日。
犯同样错误的还有杜牧,他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有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玄宗和杨玉环去华清宫的时间是冬天和初春,那时候有荔枝吗?
另外,“长生殿”是什么地方?
那里供奉了李渊、李世民、李治、武则天、李显、李旦,以及老子李耳七位皇帝的灵位,所以也叫“七圣殿”。
唐玄宗和杨玉环在“七圣殿”里“夜半无人私语时”?
作死啊!
那白居易为什么这么写?
因为唐代的确有很多寝宫都叫“长生殿”,在寝宫谈恋爱很正常啊。
于是,老白就这么被忽悠了。
虽然唐代有很多寝宫都叫长生殿,但唯有“七圣殿”这个“长生殿”不是寝宫,是供奉灵位的地方,谁在那种地方谈恋爱啊。
陈寅恪先生的以上论证,见其著作《元白诗笺证稿》。“诗史互证”的功底着实令人钦佩。
但也有人发出了质疑:这样的研究,有意义吗?
钱钟书先生就认为这种研究很无聊:
“考证唐代杨贵妃入宫时是不是处女问题,而‘这是一个比济慈喝什么稀饭’、‘普希金抽不抽烟’等西方研究话柄更无谓的问题。”
陈寅恪的粉丝力挺偶像:
看似是在研究杨玉环入宫前是不是处女,其实是在研究唐代皇室的血缘、通婚、习俗等多个重要问题,陈先生是表达了自己对古代妇女的同情,是在追溯中华民族的魂魄!
咳咳……
为什么一定要塞给学术研究“拯救银河系、唤醒全人类”的任务呢?
你们考虑过学术研究的感受吗?
我喜欢,我愿意,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儿,不行吗?
同样是陈寅恪的研究成果,《唐代政治史论述稿》《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就是高尚的;“杨玉环是不是处女”就是低级的?
同是一首《长恨歌》,传诵了一千多年,发现其中的问题的有几人?能从中读出一部唐代政治史论的,又有几人?
学术研究一定要伟大到造福苍生才有意义,学术著作一定要深奥到普通人都看不懂才能彰显牛逼。
是不是怪怪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做研究只是因为“好玩儿”,那是不是会很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