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中国的宏观经济政策,不太可能发生急转弯式的变化。第一是没有这个条件,第二是没有这个必要。根本没有另外一条可供中国经济“急转弯”的新跑道。
作者:吴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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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段时间,所有关注中国经济的人都好像跑进了扑朔迷离的大雾之中,很多人都在问一个问题:经济政策的走向是变了还是没有变。
4月中旬,战略新兴板的叫停,是第一个比较让人意外的信号,就在外界没有任何预期的情况下,新公布的《十三五规划纲要草案》中删除了设立战略新兴产业板的内容,这使得一批正手忙脚乱地拆VIE结构的中概股及互联网公司措手不及;
5月初,有媒体报道称,证监会正考虑限制中概股借壳回归,在这一消息的刺激下,中概股及A股壳资源概念股持续暴跌。5月10日,又有消息传言,证监会叫停上市公司跨界定增,涉及互联网金融、网络游戏、影视、VR四个行业,同日股市惨跌,到了周五,证监会发言人又出来否认了相关传言。
如果说,上述的几则新闻都只与资本市场有关,那么,5月9日,《人民日报》发表长篇政论《开局首季问大势》更引发广泛的猜测,文中提出的诸多观点掀起轩然大波,有人甚至从字里行间猜想,中南海发生了“南院与北院之争”(中共中央书记处位居南院,国务院位于北院),宏观经济政策将出现重大的转变。
经济形势的不确定性,加上种种政策的摇摆和舆论的纷杂,使得公共心理正发生微妙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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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十多年的中国改革历程上,宏观经济政策只发生过两次急转弯式的大突变。
第一次是1978年,从命令型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大转型,内因是执政路线的彻底改变,外因是石油危机下的全球制造业大转移;
第二次是1998年,从轻型化产业结构及内需模式向重型化及外向型经济的大转型,内因是轻工业的饱和,为能源及重工业的投资和城市化建设创造了条件,外因是东亚经济危机为“中国制造”打开一个突破口。
放置于长期的观察视角之下,当今中国的宏观经济政策,不太可能发生急转弯式的变化。
第一是没有这个条件,第二是没有这个必要。
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经济变革从来是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国有资本与民间资本共谋协同的结果,中央在信贷和货币政策上掌握了绝对的主导权,地方及民间资本在产业创新上担当主力角色。这种特殊的集权-分权模式,使得任何急转弯式的变化都不太容易发生。在客观条件上,无论是全球经济还是新技术革命都没有出现发生突变的“时间窗口”。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另外一条可供中国经济“急转弯”的新跑道,不但中国没有,恐怕美国、欧洲和日本以及所有新兴国家也都没有。所以,当前全球经济都处在一个通货紧缩的苦闷期。
在必要性上,“十三五”刚刚开局,规划出台不足两月,一季度的各项经济数据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对于具体的某些政策,争论分歧自然难免,可是要从顶层设计上推倒重来,却似乎毫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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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于今日,中国经济自己与自己比,进入到了6%的新常态,所谓的L型曲线,是一种长期描述,而非中短期现象。与其他国家相比,则在通货紧缩的共同特征下,具备了供需错配的新条件。
供需错配是中国产业经济的痼疾,却也可以被看成是一个新的势能,因为有错配,所以才有适配的升级机会。去年底,中央政府提出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无疑是针对这一基本态势的战略判断。
不久前,我带了150位传统制造业的企业家去参加德国汉诺威工业展,在这个全球制造业的舞台上,我们清晰地看到,信息革命及智能技术对制造业的冲击已进入到实用领域,中国企业的应用创新空间非常之大,中国企业家成为汉诺威最活跃和最受欢迎的一股势力。
在最近的一些言论中,有人把供给侧改革与创业创新热浪对立而论,实在是闷在家里幻想出来的“路线斗争”。在我看来,对实体经济的转型与升级,政商两界、中央地方,均没有太大的分歧。在整个“十三五”期间,中产消费群体的崛起与落后制造能力的淘汰将构成为最核心的命题,企业的成败、产业的颠覆乃至城市的兴衰,无一不与之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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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主旋律之下,最大的分歧其实是对泡沫的理解和治理方式的争议。
中国经济无疑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泡沫”,恐怕也是二战之后最绚丽和轰轰烈烈的泡沫。有两个景象,在很多人看来是值得担忧的:
其一,人民币的泡沫化。从2002年至今,中国的M2(广义货币总量)从不足20万亿猛增到140多万亿,人民币的发行量已超过美元,而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M2的年均增速仍可能是GDP的一倍左右。
其二,资产价格的泡沫化。中国资本市场的资产价格雄冠全球,在深沪及新三板上,一家质量稍好的公司的市盈率动辄数十倍乃至百倍,而土地价格更是居高不下,形成了新的预期恐惧。
这一巨量泡沫会不会破灭,何时破灭,以何种方式破灭,人云亦云,今天恐怕没有答案。相比,另外一个更让人焦虑的现实问题是,在泡沫的持续生成过程中,它能否成为产业良性转型的“润滑剂”,以及哪些利益集团将成为实际受益者。中国经济的难题是内生性的和长期性的,就中长期挑战而言,从来不是能否发展,而是如何良性发展,以及如何实现发展的公平性。
去年以来,以京深沪为代表的一线城市房价企高不下,迄今未见落潮,这已成为影响公众——特别是中产阶层预期的最大困境,而第一季度的巨额货币放量和固定资产投资计划,则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加剧了焦虑的发酵。
产业转型的阵痛、货币泡沫的预期以及公共政策讨论空间的缺乏,使得民众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诱发汹涌的猜疑和争议。近日以来,围绕着《开局首季问大势》发生的种种波澜,便是很生动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