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思想界』，我们关注B站《无职转生》事件以及《唐人街探案3》。
《无职转生》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记者 |
编辑 | 林子人
『思想界』栏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栏目，我们会选择上一周被热议的1至2个文化/思想话题，为大家展现聚焦于此的种种争论与观点冲突。本周『思想界』，我们关注B站《无职转生》事件以及《唐人街探案3》。
最近，Bilibili（下称B站）因负面新闻频繁登上热搜，起因是在B站播出的一部动画《无职转生：到了异世界就拿出真本事》。动画片的主角是一个34岁的无业游民，生前他不仅啃老，还偷拍侄女裸照打飞机，死后他在异世界重生，投胎为婴儿，这时候他不仅意淫自己母亲、偷女佣内裤，面对父亲强奸女佣的行为，还为其辩护，为父亲实现了两女侍一夫。这部动画在日本属于15禁，但是在B站却面向全年龄段观众进行推广。
该动画引发争议的来源是B站一位男性UP主LexBurner，他在直播间里吐槽该动画有很多擦边球和乱七八糟的内容，但“他们就好这一口你们能说啥呢”。LexBurner称，这个主角是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动画唯一有深度的地方是开头一个30岁的无职家里蹲，根本没有救，唯一的救赎办法就是让他快点去死。”
《无职转生》《关于我转生变成史莱姆这档事》等动漫作品都是让读者代入现实生活中不如意的屌丝，转生后在异世界大放异彩，跟着主角逆袭，而获得爽感。这类爽剧的要义就是关注读者欲望如何与真实社会广为流传的成功学遥相对应，它是个人在阶层差异迅速扩大并且固化的语境之下，针对自身所受压力进行的一种精神胜利法式的想象。当然，“爽剧”的语境下，在主人公追求个人圆满的过程中，作者往往会设置众多异性角色，以“抱得美人归”的欲望牵引读者、推动小说情节发展。例如爽文《庆余年》原作中，有五个女人与男主角产生了感情纠葛，三位为他诞下孩子。其实女性爽剧里也有类似的场景，例如《梦回大清》《步步惊心》等作品的女主角就以容貌才华周旋于各个阿哥之间，得到许多男性的爱慕。当然，获取异性青睐和恋童、强奸等还是有本质差别。
LexBurner之所以遭到攻击，是因为他激发了阶级矛盾。一些自称“人下人”的网友称LexBurner这样的“人上人”看不起“人下人”，因此决定实施网络暴力。他们把网络暴力称为“冲”，“冲”的内容包括辱骂、焚烧LexBurner的照片，辱骂LexBurner的女粉丝、给她们发自己的生殖器官照片。甚至他们还决定向网信办举报《无职转生》，因为“我们乱冲只会给他们增加流量”，只有《无职转生》被封，B站才会彻底“铲除”LexBurner。
这些自认“人下人”的男性网友真的是“人下人”吗？首先他们感受到了LexBurner这样的男性“人上人”嘲讽自己为底层人士。他们自认“底层”，但作为《无职转生》粉丝的他们却依然以男性为中心物化女性，对把女性当做欲望客体的行为不做任何反思。另一方面，他们虽然讨厌“人上人”，却试图要通过诉诸于更高的权威来使对方闭嘴。
虽然争议由阶级而始，但《无职转生》的内容引发了女权主义者的关注，B站的厌女属性也得到了暴露和讨论。公众号“后生价值”在《什么是B站特色厌女主义》中提出，一个网络社区的存在是无法独立于社会的文化背景的，正因为厌女是主流文化中每个人的“出厂设置”，所以如果不加反思，以男权为底色的社会文化就会反映在网络社区中。
其实本次事件中不论是LexBurner本人还是这些自认“人下人”的男性网友都是“B站特色厌女主义”的体现，因为LexBurner本人虽然是此次网络暴力的受害方，但他也没有从性别友善的立场提出批评。文章称，视频和弹幕这两种技术形态已经浸染在父权大染缸之中。B站视频中，少女出场总是客体化的，公众号“笔堵清河”列举了相关的例子：视频里如果出现小女孩，“三年血赚，五年不亏”的弹幕就会刷屏，背后的原因是强奸罪判三五年；视频中如果出现女性尸体，弹幕中会出现很多“趁热”，意思是趁身体还热乎还可以来一发；在美食区女UP主做菜时如果有黄瓜、鳝鱼甚至揉面团，弹幕就会出现很多类似于“开车预警”“熟练的让人肾疼”的弹幕。对此“后生价值”认为，B站已经形成了lsp（老色痞）文化，“如果人人都是lsp，那lsp又怎可能是错的那一方？”
公众号“互联网怪盗团”发表《对B站当前问题的总看法》一文，其核心观点是，本次事件是老用户二次元“死肥宅”和新用户“饭圈小女生”之间的斗争。文章认为B站此次的处理方式得罪了所有人——平台称因“突发技术原因”下架，这无法得到女性用户的认可；而二次元核心用户认为B站此举是讨好主流用户。
但这篇文章的问题在于坚持认为“死肥宅”和“饭圈小女生”是不可逾越、不可沟通的。“二次元”“死肥宅”一定要建立在对女性的歧视之上吗？“二次元”动漫来源于日本，日本的“二次元”也在经历反思——就在2020年，日本网友虫真绿野发起一项请愿，要求朝日电视台和《哆啦A梦》制作公司新锐动画删除该片中所有洗澡镜头，尤其是大雄闯入浴室偷窥静香洗澡的情节。她认为这一情节设计一方面可能助长偷窥女性的行为，一方面也容易对《哆啦A梦》的未成年观众产生错误引导，有逾千名网友签名声援。
而举报、买热搜、向赞助商施加压力等“饭圈”行为，也是应对“人下人”的网络暴力采取的极端抗争策略。从这个意义上说，“死肥宅”和“饭圈”有何不同呢——两方都感到自己受尽委屈，采取的策略堪称以暴制暴。无论如何，一个良好的说理环境似乎已经丧失，人们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朝着对方嘶吼，试图通过简单粗暴的方式羞辱对方、让对方闭嘴，但这距离真正的讨论可能会越来越远。
今年春节档，陈思诚导演的《唐人街探案3》只花了11个小时就突破了票房10亿的大关。首日票房纪录就把《复仇者联盟4》保持的记录提高了一个量级，开创了中国电影史的新纪录。然而，票房大卖的背后却是口碑的暴跌。如今它的豆瓣评分是5.8分，不仅低于《唐探1》《唐探2》，而且可以说是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去年由于疫情原因，春节档的电影除了徐峥的《囧妈》和西瓜视频合作以外，其余全部撤档，后来选择了其他档期上映，只有《唐探3》存活到了今年的春节档。这也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成为许多观众选择此片观看的原因。公众号“蜗牛看西游”分析了《唐探3》必须选择春节档的原因——一方面是选择其他档期的影片票房都“死得很惨”，且中国观众还没有形成付费点播的习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唐探3》中本身就有很多春节元素。
《唐探3》确实符合春节的气氛，首先就是它显得非常热闹，符合春节的气氛，使用了唐探系列最多的群众演员，演员们在日本街头奔跑、开车甚至撒钱，开启一个又一个热闹的新场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给观众视觉上的享受。同时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也造成了一些负面效果——它试图打通此前两部电影一部电视剧的唐探宇宙，导致了其中人物过多，有些面孔只是一闪而过。其中广告植入也十分频繁，甚至为了植入广告而安排了不少与本片主要内容无关紧要的人物，使得影片存在断裂感。
不过这还不是问题的重点。更令观众吐槽的是，虽然影片主推“本格推理”，可是《唐探3》本格部分却令人质疑。《唐探1》的密室杀人是成功案例，它不仅营造了反转加反转，而且片中还致敬了不少本格推理。豆瓣网友tianyajt就列举了其中的一些推理梗——埃勒里·奎因《暹罗连体人之谜》、歌野晶午《求道者密室》、杰克·福翠尔《遗失的镭》、青崎有吾《体育馆杀人》、周浩晖《死亡通知单》等，这些细节让本格推理爱好者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
但是在《唐探3》中，本格推理的内容却非常薄弱。虽然主角秦风声称，密室类型共有13种，而这此的案件不属于13种类型里的任何一种，即第14种，但是其实很多观众早已经猜到核心诡计。而且，密室之王约翰·狄克森·卡尔在《三口棺材》里有一章“密室讲义”，其中分析了密室的诸多可能，《唐探3》此次的诡计其实并没有完全在这些可能之外。可能是由于本格推理不够，电影选择在后半部分加入亲情来升华主题，向社会派推理靠拢，但问题是由于前期铺垫不足，亲情的部分显得比较突兀，有强行煽情的意味。除此之外，B站UP主“培根悖论唠唠嗑”还发现，第一部中的密室杀人和黄金丢失两个案子是有联系的，第二部中的顺风车杀人和主线剧情五行杀人也互有联系，但到第三部里的绑架和密室却毫无瓜葛，可以说只是巧合。这些都让本该处于剧情核心的推理无法支撑住整部电影。
公众号“卢克文工作室”认为，《唐探1》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展现的是“挖掘海外华人如何艰难生存+破案推理”，但是到后两部变成了“异域风情+破案推理”，这不仅意味着王宝强扮演的唐仁这一角色失去了自己的情感动机，成为了单纯的小丑和油腻男，也意味着海外华人的生存境况没有得到很好的挖掘。《唐探3》设置在日本，其中对繁华的涩谷街头、相扑、剑道、cosplay、日式浴场、日本黑帮等日本文化都有展示，但这些展示甚至包括众多日本演员的存在却都流于标签化和符号化，缺乏对其中人物生活的深入展示。
《唐探3》除了推理，更是一出喜剧，但它在逗乐之余存在着一些令人不快的地方，尤其是女护士挨揍的情节被不少观影人士诟病。这一方面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年的抗疫过程中，医护工作者为守护我们付出了很多，另一方面一些观众也认为这是厌女的体现。有心人可以看到，《唐探3》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打色情擦边球的例子，比如“东京热”“36D”等。作者宗城在《<唐人街探案3>：一部靠殴打女性制造笑料的电影》一文里就看到，除了长泽雅美以外，没有一个更丰富的女性形象。《唐探3》里所有美貌的女性，胸部和腿部都没有被镜头放过，她们在审美和话语上取悦男性，只是一个个刻板印象的代表符号而已。镜头里不够漂亮的女护士，导演就让她以差点儿被打死来取悦观众。
《唐探3》票房已经超过了《复仇者联盟4》，但漫威宇宙无论是影片还是剧集，其质量都有目共睹。陈思诚想要打造“唐探宇宙”，这是一种有野心的尝试，也反映出中国商业电影的探索。不过，异国元素的简单堆砌、不够扎实的本格推理、用政治不正确的刻板印象制造笑料，这些都可能会成为唐探宇宙的致命伤。
参考资料：
什么是B站特色厌女主义
https://mp.weixin.qq.com/s/IuxhwA1fAYnZAh9P1fR0fg
Bilibili丨聊一聊哔哩哔哩的社区氛围和厌女这件事
https://mp.weixin.qq.com/s/v4BKdpGlGT2Flatbn-TM8w
对B站当前问题的总看法
https://mp.weixin.qq.com/s/oopCVyBTKgwCtCSy4SIPyA
《唐人街探案》中的那些推理梗
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7709469/
跟春晚一样的《唐探3》！期待一年看完结果就这？！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KU4y1W74F/?spm_id_from=333.788.videocard.1
如何评价《唐人街探案３》
https://mp.weixin.qq.com/s/fkWRDcMxjKK_Cg_WdnpHMg
《唐人街探案3》：一部靠殴打女性制造笑料的电影
https://www.sohu.com/a/450715288_99896619
看完《唐人街探案3》，终于知道陈思诚为何不敢选在非春节档上映
https://mp.weixin.qq.com/s/McyhOWWsOgDl3pX0jI6Ef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