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名头部主播卷入其中，平台扮演角色暧昧。
文|野马财经 蔡真
斗鱼和虎牙的世纪合并还未落地，随着反垄断的监管收紧，这场90亿美元的资本大戏生出悬念。
不仅于此，这家估值百亿的直播巨头还陷入涉赌风波，多名头部主播卷入其中，平台扮演角色暧昧。
近日，头部直播平台斗鱼频频被曝出直播间涉赌。
1月15日，中国青年网短视频官方微博@青蜂侠发布消息称，斗鱼主播“长沙乡村敢死队”长期利用斗鱼平台的各种抽奖规则，进行涉嫌赌博的活动。
（微博截图）
1月18日，“观察者网”跟进此事，发表题为《直播间涉赌年流水1.77亿？斗鱼回应：跟监管汇报才会上线》的文章。
（澎湃号截图）
斗鱼的涉赌新闻曝出后，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独家联系到了曾经的斗鱼户外主播一哥钱小佳。他向野马财经披露了老东家斗鱼与主播的种种内幕——关于涉赌、关于封杀，并强调，“抽奖、涉赌平台不是不知情，但这玩意儿会让流水成倍增长，对于平台和主播都有好处。大家都有业绩压力，别人玩你就不能不玩”。
钱小佳是曾经的斗鱼户外主播一哥，鼎盛时，他一年为斗鱼创造的礼物流水可达数千万元；不过，2019年下半年钱小佳因违规遭到斗鱼封杀，受合同限制，至今无法出现在任何直播间。
据钱小佳介绍，斗鱼涉赌的盖子被集中揭开，始于“339事件”。
2020年9月12日，斗鱼户外主播“彡彡九户外”（下称“339”）被多家官媒和大V点名，称其直播间“涉嫌违规”，存在万人聚赌，日流水惊人。
从339昔日的直播视频中可以看到，339经常在直播间进行抽奖活动，设置“6元办卡抽5万”的大额抽奖，并且在直播间疯狂乱喊“一张办卡一个五万带回家”等口号，呼吁直播间的粉丝们“办卡”抽奖，一天产生几十万，上百万流水。
（微博截图）
有意思的是，就在此次339直播间因为“涉嫌违规”，存在万人聚赌，被点名批评后，斗鱼对其直播间进行封禁。相关负责人回应却否认“涉赌、违规”，称：“339直播间有关行为并非赌博，而是属于商业领域的有奖销售行为，依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只要抽奖金额不超过五万，就既不违法，也不违规。”
事情发生后，去年11月20日，339被杭州警方带走。据钱小佳透露，339目前仍被警方控制。斗鱼在主播涉赌事件中并不能完全切割，甚至应负主要责任。
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就339事件以及339的现状咨询斗鱼，对方表示不知情，具体还需要核实。
339直播间的流水一度很高。据第三方数据平台“头榜”统计：2020年339在停播117天情况下，年收益仍高达1.1416亿元；339采用的新颖互动方式吸引了不少粉丝参与，仅以2020年6月27日为例，该直播间单日收益达386.94万；日均近4.27万人在直播间参与互动，其中2.53万人“打赏礼物”下注。
而有业内人士向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介绍，对于不同的直播平台，平台和主播之间的分成比例不同，一般主播分成比例大概为30%，加入公会的主播分成比例在45%左右。而砸蛋项目一般和主播五五分成。
（百度知道上新人主播请教魔法彩蛋刷榜方法）
照此推算，在339直播间产生的流水中，斗鱼同样获利颇丰。
不仅于此，斗鱼也是339背后公司的股东之一，2020年7月6日，工商信息显示，武汉斗鱼鱼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认缴26万元注册资本，入股339的直播公会成都九途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占股5%。而成都九途文化的大股东、实际控制人正是339直播成员之一付海龙。
（来源：天眼查）
实际上，直播平台抽奖活动比较常见，最初的模式是一些主播在直播间加入转盘，这样粉丝可以打赏礼物让主播接受转盘内的惩罚。之后，该模式被众多主播引入，并开始创新一些新的玩法，比如买彩票之类的。
在此背景下，2019年斗鱼以官方平台身份，推出了“幸运宝藏”抽奖活动。
用户可以通过充值购买斗鱼平台发放的礼物道具——鱼翅，再通过鱼翅兑换抽奖机会，以小博大，抽到的礼物最后通过第三方平台进行兑换。充值的鱼翅越多，中奖的机率也就越大，主播玩家乐此不疲，最大单笔奖金可达50000鱼翅，按照一个鱼翅1元的价格，最大单笔奖金是5万元。
由于无法直接兑换现金，且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条，经营者进行有奖销售，最高奖的金额不得超过五万元。因此，该活动从设计上规避了赌博的风险。
不过，抽奖活动推出后不久，有的主播开始用礼品、现金等奖品来吸引粉丝，逐渐触碰到赌博的红线，同时用小号加入直播间拉低粉丝中奖率。最终，2019年8月，随着国家净网行动的展开，斗鱼下线了该抽奖系统。
对此，一位互娱行业分析师对野马财经表示：“直播和游戏类似的玩法还是不算罕见的，涉赌风险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刑事风险，但是这个的前提是斗鱼跟收购鱼翅的银商（也称背包，他们从用户手中折价收购鱼翅，卖给主播用于刷榜或其他，从中赚取差价）有直接联系和利益来往，一般来说很多公司都会规避这个问题。另一个就是行政风险，就是当用户在平台内实质上发生赌博行为而平台监管不力，但实际中被认定赌博的公司并不多，也不好执行。”
类似的案例有假面科技，2019年6月20日，曾火爆一时的社交推理软件“狼人杀”被央视爆出有人利用其进行赌博。彼时，假面科技副总裁徐啸宁介绍，有警方接到群众报案，称自己在网上赌博时，连输带骗被人黑走了十几万元。
该报案人被招募进去支付赌资后，被带入狼人杀App里，利用该软件中正常功能产生的随机数值金币进行“类猜数字”形式的赌博。
随后“狼人杀App”主动从应用市场下架。假面科技对外表示成立专项工作组进行彻查，确实发现有人利用平台的聊天室功能组织赌博，相关工作人员已被处罚。
经过整改后，狼人杀App重新上架，并未伤及筋骨。
北京某律所合伙人朱芸对野马财经表示，宝箱抽奖即粉丝购买礼物，从而获得参与抽奖机会，但是否能够中奖具有不确定性，同时该行为参与人数较多，金额较大，有变相赌博的嫌疑。
她举出一度火爆的“一元购”为例，App打出“只需要花1元，就可以得到豪华汽车、高档手机、手机充值卡、加油票等奖品。2017年，有关部门发文定性 “一元购”部分属于变相赌博或是涉嫌诈骗，全国范围进行严打这种行为。
（曾经火爆的“一元购”App）
但斗鱼抽奖是否属于赌博，还需根据全案具体情况界定。
根据《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营利为目的，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属于“聚众赌博”:（1）组织3人以上赌博，抽头渔利数额累计达到5000元以上的；（2）组织3人以上赌博，赌资数额累计达到5万元以上的；（3）组织3人以上赌博，参赌人数累计达到20人以上的；（4）组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赌博，从中收取回扣、介绍费的。
“就平台而言，其对主播提供网络服务，具有监管责任，平台在发现他人利用平台实施违法行为之后，应当主动采取警告、封号等整顿措施。”朱芸律师表示。
更加重要的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很难关上。虽然斗鱼于2019年下架了“幸运宝藏”抽奖活动，但此后平台上依旧有主播被曝涉赌。
除了339 之外，中青网旗下短视频媒体“青蜂侠Bee”指出，斗鱼户外主播“长沙乡村敢死队”是“斗鱼最大赌场”，2020年其流水高达1.77亿元，日流水最高一千三百万。每晚10点开始涉嫌聚赌的抽奖活动，还形成公开暗号“十点经济课”。
（微博截图）
钱小佳指出，目前“斗鱼一哥”游戏主播旭旭宝宝亦有涉赌嫌疑。他说：“在连续的三天砸蛋活动中，宝哥每天开启活动的时间只有40分钟左右，但涉赌这种玩法，让他每天的营收都在200万以上。”
（旭旭宝宝直播画面，钱小佳提供）
据钱小佳透露，339等直播间的涉赌活动，虽然并非斗鱼官方举办，但平台并非毫不知情，甚至会进行内部引导。
一些和钱小佳有联系的斗鱼主播给他提供的文档和聊天截图显示，斗鱼曾出台《魔法球文字话术》，且要求各超管（斗鱼员工，相当于直播间执法人员）通过电话将其内容通知各主播，不能留下文字证据。
野马财经就该文档真实性和斗鱼方面求证，未得到明确答复。但斗鱼其他主播透露，去年春节后基本头部主播都收到了关于话术的要求。
百密一疏，去年3月19日，一位斗鱼超管将《魔法球文字话术》用微信直接发给相熟的主播，野马财经从而得到此份文件。
（超管向主播传达话术）
《魔法球文字话术》对于主播抽奖的话术做出严格规定，比如引导用户加QQ或微信了解，用土特产和福利的说法代替具体奖品，不能出现具体几千/几万与现金对等的数字。
（《魔法球文字话术》）
值得注意的是，该文档里明确要求超管，这些内容不能直接发给主播或公会，不要留下书面证据，最好是运营通过语音沟通。
前述斗鱼超管图省事把发给主播的内部要求也透露出来：平台立场是禁止返现的，如果留下截图证据，可能会有风险。
同时，斗鱼和一些主播（尤其是大主播）的合同中设定了流水对赌，完成或超过数额即可获得奖金，且斗鱼通过流水大小决定对主播的热度扶持。
（主播合同中关于流水的对赌条款）
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主播往往与平台有着高额的业绩对赌，承受着巨大的流水压力，通过抽奖、涉赌刺激粉丝打赏成为了解决这种焦虑的方案之一；另一方面，平台对于这类活动的监管，并非限制或严惩，而是通过传授主播话术，以防被抓到把柄来规避平台责任。
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就此咨询斗鱼，对方在要求拿出证据后，表示要内部核实，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主播是直播平台的核心资源，主播为平台带来热度和流水，平台则成就主播的财富自由之梦。
但斗鱼知名主播出事的也不少。在流水、热度和风险之间，平台和主播一直在试图找到生存空间。一旦主播出事，平台为了自保大都选择迅速切割。
如卢本伟被《焦点访谈》点名，全网封杀；B总因为“言论不当”被《人民日报》点名，沉寂1年后转投虎牙；蛇哥因跳槽事宜被斗鱼索赔1.5亿元天价违约金……这些主播都曾登上斗鱼年度十大巅峰主播宝座。
而钱小佳的“消失”在他本人看来依旧不明不白。
“我最早出名是因为礼物刷得多，斗鱼第一个满级的土豪，通过这个也认识很多朋友，然后自己带着一群人出去玩，开始了户外直播。前两年算上收到的礼物我大概亏了有三四百万，后来因为产品更新，斗鱼加了很多礼物系统，收入就提高了，一年半左右我就都赚回来了。”
根据公开数据，钱小佳2017全年收到了2500万元的礼物，2018年增长到了4449万元。他的声名在2019年上半年达到顶峰，经纪公司透露，被封之前的一年时间，钱小佳流水近亿元。
（直播数据钱小佳提供）
直播间被封后，钱小佳称斗鱼一直没有给他说法，也不知道自己触犯了何种法规。由于2019年刚和斗鱼续约，钱小佳到2022年都无法跳槽别的直播平台。
2019年10月，他公开了自己和斗鱼CEO陈少杰的对话，陈少杰表示他被平台永封，此后他删除此条微博，对平台表达歉意。
钱小佳对野马财经表示，自己积极和平台沟通，还对陈少杰道了歉，平台方面承诺2019年底会复播，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兑现。
（微博截图）
钱小佳对野马财经表示，自己积极和平台沟通，还对陈少杰道了歉，平台方面承诺2019年底会复播，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兑现。
钱小佳经纪公司上海则万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对野马财经表示，他们将对斗鱼发起诉讼，争取钱小佳早日复播。“不让我播就把我合同放了吧，毕竟还有这么多观众喜欢我。”钱小佳说。
斗鱼方面则向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表示，平台都是根据相应的规则在封禁主播。不过，关于封禁钱小佳的具体原因，斗鱼并未透露。
钱小佳从2015年开始直播，期间没有换过平台，他的发迹背景是中国直播行业的风起云涌。
2015年后直播市场爆火，资本纷纷涌入，总计烧钱融资超300亿元的千播大战中，一大批主播在此间实现财务自由，PDD、Miss、张大仙、冯提莫，以及被官方封杀的卢本伟，都曾创下堪比顶级球星的天价转会费。上海K王KTV的夜夜笙歌，余音仍在。游戏主播群众基础好流量大、秀场和户外主播收到的打赏多，大家在风口一同起飞。
但一切早有定数，头部游戏主播集中的王者荣耀、英雄联盟、吃鸡等游戏，其版权都握在腾讯手里。最后杀出重围的优胜者，争取的无非一个被腾讯收编的机会。
2018年3月，腾讯以4.3亿美元的资金入股虎牙，同时第三次注资斗鱼。2019年初，斗鱼递交招股书，赴美上市。
钱小佳只是这场资本游戏里的一个小角色，他直观地感受到在斗鱼做直播没有早期开心了，从2018年开始，斗鱼对主播流水和业绩要求越来越高，户外主播使尽浑身解数，已经很难再有新花样。
作为平台方，斗鱼对于违规主播的零容忍态度也是迫于政策压力。自直播行业大热以来，广电局、网信办、文化部等单位出台多项新规，去年下半年国家网信办等8部门推进网络直播行业专项整治，包括斗鱼在内的10个直播平台被约谈，大量违规的主播与频道被封，平台被要求限期整改。
从财务数据上，斗鱼的焦虑亦显而易见。
2019年4月，斗鱼登陆纽交所，根据招股书，斗鱼在2018年毛利润转正为1.51亿元，毛利率从2016年的-0.2%翻正至2018年的4.1%。
同时，斗鱼每季度平均付费用户群从2016年的90万增长到2018年的380万。
可以看出斗鱼对于用户付费习惯的培养收获了回报，赚钱能力逐年提高。
直到宣布合并之时，斗鱼的月活和付费用户数都高于虎牙，但赚钱能力却远不及后者。
根据2020年Q3财报，虎牙营收28.15亿元、斗鱼25.5亿元；但虎牙经调整利润达到3.61亿元，斗鱼为9872万元，差距较大。
究其原因，也许是斗鱼长期专注于游戏直播，用户对大屏要求较高；而虎牙脱胎于YY，大额打赏习惯更好。
在业内看来，虎牙斗鱼合并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确定的结局之前，其过程依然充满不确定性。“游戏直播迟早是腾讯的主场，自己并不排斥出售虎牙控股权。”YY李学凌在前几年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易观互娱行业高级分析师廖旭华对野马财经（微信公号：ymcj8686）分析：“合并后的模式参考TME和阅文，三个品牌（虎牙、斗鱼和企鹅电竞）肯定还是保持相对独立的方式，具体的业务方向可能有所不同。比如虎牙的工会和娱乐直播会好一点，出海市场多一点，而斗鱼更加电竞一点，在日本成绩也不差。”
他认为直播业不会再出现腾讯的挑战者：“快手和B站在腾讯生态中，而且也是做大市场的存在。字节跳动被卡住了版权脖子。促进合并就是为了收缩战场，以后很难出现新的竞争者。高价主播还是可能出现的，但是非理性的天价主播几乎不太可能。”
合并后陈少杰是公司联席董事长，赚钱能力不如虎牙的情况下，斗鱼如何掌握更大话语权是他必须考虑的问题。
何况合并并不意味外部敌人的消失。
去年11月，有媒体曝出腾讯计划向快手投资10-15亿美元,谈判已接近尾声。早在2017年3月，腾讯就领投了快手3.5亿美元的融资。2019年下半年，快手宣布进入游戏直播领域，和虎牙斗鱼偏游戏硬核用户不同，快手的用户更偏爱手游或泛娱乐内容。除了快手，B站等平台对直播和电竞赛事版权的投入也在加大。
合并事宜悬而未决，新势力平台虎视眈眈，引导用户付费面临合规风险，如今又被实名爆料涉赌，斗鱼的命运能否掌握在自己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