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你至死是一个可怜的胡同串子而已。
老炮儿一词在这年末干冷的冬天又火了,其实人家年轻的时候,叫顽主。
一面墙大的电影海报上,冯老炮黄色的军大衣,手拄着军刀似乎能看出一星半点的颤颤巍巍。衣服是最好的标签,不少人借此以为,老炮儿——就是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大院子弟。如今风光早逝,成了这冬日里悲怆的枯木。
这么理解的话,那就是没看过《顽主》,也没看过《血色浪漫》。
老炮儿可以肯定,不是大院子弟。这就得回到老炮儿们的年轻时代,那个时候,他们叫小混蛋,又或者叫顽主。老北京自古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
六爷的衣服和军刀,是抢来的。
北京的军队大院多集中于海淀区,机关大院多集中于东西城,属宣武区和崇文区最破烂,以宣武区为例,天桥向西是南横街,南横街以北是菜市口、达智桥。菜市口以西的广内、广外大街几乎无一例外的是平民居住区。
在钟跃民(《血色浪漫》主人公,大院子弟)等人的眼里,那些在天桥、达智桥破烂的街头和胡同里闲逛的青少年们,都是些流氓团伙。这些人缺乏教养,心毒手狠,以无知为荣耀。
如果你站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这两类出身不同的青少年。他们的区别在于举止和气质,还有说话的腔调,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都说得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喜欢带儿音,而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干部子弟们大概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现父辈的级别。却没料到平民子弟也认可了这种时尚,没有军装穿没有关系,只要你有抢劫的胆量,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来的。所以,要是你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发现一个头戴水獭皮将军帽的青年,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就是个中将的儿子,他父亲是个钟表匠也说不定。
如果从衣着上还难以断定的话,我们不妨接着往下看。
上山下乡,让大院子弟和平民孩子扯平了。然而,当李奎勇(钟跃民的朋友,平民子弟)们仍旧在黄土高坡上握着老撅把的时候,钟跃民们,或因为自己的老子们平反了、或是老子战友们的帮衬,一个个的都先后进了部队。
他们参加对越反击战,在部队里激扬人生、建功立业。
等到重新回归平民社会,钟跃民竟然放弃了转业军官的身份干起了个体户摊煎饼,有没有想到如今的任大炮任志强年轻时候的经历呢?
但这从底层重新开始的历程,在钟跃民身上都不叫事儿。然而他的朋友李奎勇却没有这样的好命。重新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去喝了酒。
平民子弟这是不可推卸的身负的命运就凸显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睁开眼就要靠自己去养活。纵然有心想着像钟跃民活得这般洒脱,然而身世不允许啊,只能老老实实开出租车。
钟跃民则不然,一方面他惊世骇俗的举动是性格使然,但深层次的因素,还是身世给了他条件——家里老头子每月有固定退休金,不用儿子养老。
此时的李奎勇跟钟跃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这辈子是没戏了,你看我们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当爹的干什么,当儿子的就接什么班,再怎么蹦达也蹦不出这个圈儿去。
理想和性格,就是基于这样的现实在一点点塑造的。六爷,你是不是这样呢?
如果说冯小刚饰演的老炮儿有过如此经历的人生,如今还会遭受这样的欺辱吗?想必打死你都不会相信吧。
其实李奎勇也不相信钟跃民会一辈子买煎饼,很快他就通过当年大院子弟的关系网进了一家大的公司。人过中年的李奎勇,仍旧继续开着出租车,如同胡同里靠小卖部养老的冯小刚一样,不敢经事儿了。
同是顽主,一起经历了知青岁月,之后人生轨迹开始分叉,并且至死没有在合拢。当钟跃民起起伏伏的人生继续的时候,李奎勇已经因为癌症而去世了。
老炮儿的晚景,就是李奎勇的晚景,那份对生活的无奈,都融入进了与钟跃民最后的一次漫长的谈话中了。
这样的一生,谈得上什么风光,至于隐含的道与不道,新时代的顽主已经很好的进行诠释了。与老炮儿对决的新人,恰是当年与自己在同一战壕里的顽主战友。如果说小炮儿们最后服了老炮儿,不如说是小炮儿们从老炮儿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父亲的影子。
六爷最后也死了,不过至少比李奎勇死的稍微豪气一些。导演用诗意的笔法,演绎了一场六爷与小炮儿的对决,纯粹是出于对当年浪漫的青春岁月的礼貌。这不是祭奠,更不是致敬,因为,当年大院子弟们的人生还在继续,此刻正是人生巅峰。
六爷,你至死是一个可怜的胡同串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