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中的黎巴嫩:一桩15年前的命案与一场被推迟的审判

这到底是一次港口管理疏漏的意外悲剧、还是一场来自真主党人的蓄意报复,目前尚无定论。

 |  王磬
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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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王磬 发自荷兰

贝鲁特的几声巨响,炸碎了无数个黎巴嫩家庭,也将一桩15年前的命案再次推到国际社会的眼前。

2005年2月14日,刚卸任黎巴嫩总理不久的拉菲克·哈里里(Rafik Hariri,为与其儿子区别也常被称作“老哈里里”)在贝鲁特圣乔治湾的一次自杀性袭击中身亡。数年的国际调查锁定了四名嫌疑人,均来自黎巴嫩真主党——一个在黎巴嫩国会里拥有议席、但被多国列为恐怖组织的党派。

2020年8月4日,当2750吨硝酸铵在的贝鲁特港口炸响时,中东观察家很快注意到了这样一个“巧合”:事发地点离老哈里里遇袭的酒店仅数公里,事发时间距该案的审判仅有3天——海牙国际法院黎巴嫩问题特别法庭原定于8月7日对该案做出判决。

“这是历史上第一个起诉恐怖主义罪行的法庭。在此类案件中,这次审判具有跟当年纽伦堡审判类似的地位。”国际法促进中心主任刘毅强告诉界面新闻。就在记者截稿时,海牙刚刚宣布,为表达对港口爆炸案受害者的尊敬,将判决日推迟到8月18日。

老哈里里遇袭的调查已近尾声,但关于港口爆炸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这到底是一次港口管理疏漏的意外悲剧、还是一场来自真主党人的蓄意报复,目前尚无定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让那桩沉潜多年的命案、和这个身陷教派纷争与经济危机的中东国家,再次成为了世界焦点。

总理遇袭

老哈里里是一位白手兴家的亿万富豪,曾两度担任黎巴嫩总理。他属逊尼派穆斯林,与沙特王室关系密切,也是法国前总统希拉克的好朋友。他的商业王国遍布整个中东,主导了贝鲁特市中心在内战后重建,被誉为“黎巴嫩重建之父”。

经他规划重建的建筑中,就包括一座名为圣乔治的五星级酒店。2005年2月,一位埋伏在这座酒店外的自杀式袭击者点燃了汽车里的炸弹,将路过的老哈里里和其他22人炸得粉碎。

老哈里里的遇害震惊了黎巴嫩朝野。拥有18个宗教派别的黎巴嫩恐怕是宗教最复杂的中东国家。教派林立的局面为国际势力的插足提供了条件。关于凶手身份当时有过两种声音:亲阿拉伯阵营“3月8日联盟”称以色列的情报机构摩萨德是幕后黑手,他们在侵略中东的计划失败后,想通过暗杀嫁祸给叙利亚。亲西方阵营“3月14日联盟”则称什叶派掌权的叙利亚是幕后黑手,是他们指使亲叙的黎巴嫩真主党下手。

种种迹象开始支持真主党是凶手的说法。彼时,叙利亚已经在黎巴嫩开展着广泛的军事和情报行动,老哈里里与大马士革就叙利亚修宪以延长总统任期一事颇有嫌隙。成为百万民众走上街头,呼吁法律公义、成立国际委员会来调查刺杀事件,也释放对政治现实不满、要求叙利亚从黎巴嫩撤军。这后来被称为“雪松革命”——黎巴嫩国旗上就有雪松的图案。

调查启动

尽管“雪松革命”并没有像中东观察家们期待的那样为黎巴嫩带去更深刻的社会转变,但老哈里里遇刺事件却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国际关注,进而得以开展国际调查和国际审判。

2005年4月,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成立国际独立调查委员会。在接下来数月的明查暗访中,调查小组确定,黎巴嫩和叙利亚的一些高级安全官员与哈里里谋杀案有牵连,并且叙利亚在故意设置障碍阻止调查进行。

黎巴嫩当局曾拘捕四位被认为亲叙的军中高官,但后来由于证据不足而释放。调查小组暗访了时任叙利亚内政部长的加兹·卡纳南(Ghazi Kanaan);但仅一月之后,卡纳南在办公室遭遇枪杀。后来,叙利亚一位前副总统透露,哈里里在遇刺前几个月曾经受到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威胁。调查小组还确认了哈里里的遇害与此前发生在黎巴嫩的14起谋杀案都有关联。

最终,调查小组得出结论:黎巴嫩真主党的五名成员是暗杀哈里里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其中,暗杀行动的“主谋”穆斯塔法·巴德尔·丁于2016年神秘暴毙在大马士革街头。

审判待解

2007年5月,联合国安理会决定在荷兰海牙设立黎巴嫩问题特别法庭,以审理哈里里遇害案。特别法庭于2009年开庭,费用的51%由各国自愿捐款支付,49%由黎巴嫩政府支付。

“尽管15年之后才判,但这并不算慢的。”国际法促进中心主任刘毅强告诉界面新闻,出于安全考虑,这个案子不适合在黎巴嫩国内来审,只能放到国际上。但这就会面临一些法律技术层面的问题,比如它的实体法要遵从黎巴嫩的法律、但程序法上又要遵从国际法。加上它是第一个起诉恐怖主义罪行的法庭,有许多创新性的东西。

此次审判面临的一大挑战是被告将不会出席。除去已经死亡的那名嫌疑人无法出庭,其余四名嫌疑人也拒绝出庭。法庭也无法将被告强行带至海牙。

但庭审仍将继续。据悉,这是允许被告及其辩护律师缺席情况下进行审判的首个国际刑事法庭

此前,真主党已经宣布不承认黎巴嫩问题特别法庭,并认为该法庭“毫无任何意义”。国际刑法教授多夫·雅各布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被告缺席会让人们对审判的意义产生怀疑,因为这并不会实施真正的惩罚。”这意味着审判的效果将是“象征性的”。

但在刘毅强看来,尽管被告会缺席,但这场审判仍有它的意义。从法律公义的角度来说,受害者家人有权利去要求这样一场审判。从宏观的角度来说,尽管一场审判能做到的有限、无法改变整个大环境,但它是在发生作用,需要更辩证地去建构这场审判在整个黎巴嫩社会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