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于晏:没有答案的问题

因为很多问题的不确定和无答案状态,彭于晏的人生呈现出一种防守状态,很多时候都是机会找上门来,然后他接受挑战。

 |  时尚先生Esquire

文|时尚先生Esquire 毕奇

编辑|谢如颖

彭于晏对事情的期待和欲望都不高,有时候他觉得工作辛苦,会想到母亲和外婆,为了抚育三个孩子长大,单身的母亲一个人打三份工,「我妈那个年代和外婆的年代太辛苦」。他永远都信奉外婆说的那句话:你只要肯努力,终有一天可以达到你的梦想。

摄影:苏里

采访、撰文:毕奇

化妆:简伟文 

发型:Yun 小隆 Driven.by

摄影助理:张璐

策划:陈博

编辑:谢如颖

造型:李萌

时装助理:Simon

美术编辑:孙毅

问题

演员彭于晏常常会想:我要拍到什么时候?

从他大学期间因为参加外婆葬礼从加拿大回到中国台湾、以打工的心态参演《爱情白皮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 18 年,将近他本人年龄的一半。这 18 年里,他的角色从莽撞少年变成励志的体操选手,变成阴狠的罪犯,变成出没在湄公河的卧底,也变成孙悟空和黄飞鸿。很多事情,比如入围各类最佳男主角或是与前公司的合同纠纷,好的坏的,他都经历过了。

尽管如此,彭于晏仍然保持着并不慢的拍戏节奏和一定数量的作品产出。2019 年他参与了三部电影和一部环保纪录片,参演的影视作品累计超过了 50 部。

「有时候会想,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因为合作伙伴,还是因为你要过更好的生活?」他说。

拍完《邪不压正》,彭于晏大概有十个月没有拍戏,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和母亲出门旅行。他们到法国南部、到意大利去看博物馆,到西班牙看建筑。彭于晏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看了那么多博物馆,他想,这些人活到七八十岁还在画画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追求什么? 他们肯定赚够了钱,也画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坚持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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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北欧,天天看羊吃草,厌了,对于自然的热情很快消退,甚至开始想念便利店,也开始发现,自己果然是个都市人。那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

他想起自己有一个朋友,14 岁的时候两人曾一起坐火车从上海到北京,后来有一天他发现,那个朋友开始做起了厨师开上了餐馆,餐馆总是开起来又倒闭,倒闭又开起来,又倒闭。「你说他是为了拿到米其林几星吗? 也不见得。」

如果面前有一条长路,如果每一天的路程都所差无几,往下走的动力就会显示出它的重要性。多年前彭于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那种状态容易产生自我怀疑的情绪,「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有想要做的事情,就要问自己,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喜欢什么? 我想成为谁?」日后这些问题会翻来覆去出现。

那段时间家里人和他都想过回去继续念书,「但是如果当时我做的决定是放弃的话,回去念书或以后做别的,做不好我也会放弃。所以我想我要做到,我告诉自己,要做就要做好。」

何况,演戏还算是一个可以接触各样生活的途径。何况,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明白。

寻找

彭于晏的外婆喜欢看港剧,小时候他常常跑到街对面租录像带的老板那里去借带子,以至于老板允许他帮忙看店来换取免费看录像带的机会。偶尔,他也会和外婆两个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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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喜欢周润发、成龙、周星驰,常常剪下那些演员的报道来收集,也希望家里能出演电影的人。家里的表姐原本是要走这条路的,只是最终没有这样选择。后来外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看到香港演员的照片总以为是彭于晏,会对他说,「终于去拍戏当明星了,真好。」

外婆去世那年,偶像组合 F4 刚出道一年,歌手周杰伦正当红,彭于晏也正式成为演员,一脚跨入了演艺圈。

彭于晏知道自己有一个圆鼻子,眼睛也是圆圆的,生得一副少年相。这在台湾偶像剧仍然蓬勃的时候为他带来了优势,以至于出道第二年他便在电视剧《恋香》中担任了男主角。但有时候这也会变成劣势,尤其是在扮演反派角色的时候。

演戏是彭于晏喜欢的事情,虽然他一直用的是笨方法,比如花八个月时间去学习体操、练习手语、成为海豚训练师,比如拍摄《湄公河行动》的时候常常随身带着一把仿真枪,琢磨拿枪的感觉...... 但一开始拍摄,生活中的琐碎就全都消失了,他可以专注地成为那个需要扮演的角色。还可以到意大利骑单车:「跟世界冠军鲁伊. 科斯塔一起骑,骑到最后意大利的警察过来说你走开,不要影响比赛。」演戏时他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会和摄影师聊天,和化妆师聊天,都是快乐。演员张孝全说他「有一种分解紧张工作气氛的特质」,能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轻松。

彭于晏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刚开始学表演时就像刚开始打球那样:要学迈克尔·乔丹的样子,「什么都模仿」,姿势、神态,打到后来「慢慢的就是你自己了。最重要的是,你真的很热爱篮球的话,你不用去在意我一定要像谁,只要能够投进就行了,好玩就行了」。

运动也是彭于晏喜欢的事情。儿时因为哮喘体质弱,母亲送他去学游泳,后来因为拍戏又接触了更多种类的运动。他总在运动上花很多时间,直到现在还会每天跑五公里。运动是一个忠诚的事物,严格遵循着「付出就会有收获」的准则。运动也是他掌控自我的方式,因为在完成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可以把握生活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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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演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出门。如果没有兴趣,那就什么都不做。有时候看看同行跑综艺、上节目、接广告,再看看自己,「哇,超人,我就不行。」

手头有事可做的时候,彭于晏的内心就会比较平静——比如去骑脚踏车,因为只需为自己设定好一个终点,然后向着它出发。「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想很多事情,不开心的、不高兴的或解决不了的,朋友们跟谁吵架、分手,或是自己的问题。这个时候内心其实一直在思考。」彭于晏说,他便是以这样的寻找方式一步一步着。

有些人会有信仰,有些人会有寄托,例如去学新的东西,透过这个东西,觉察我存在的价值。当然,演戏也是一个方式,不停地探索自己。

 

途中

2016 年,彭于晏在一次采访中说,他现在也只有演戏了。

因为很多问题的不确定和无答案状态,彭于晏的人生呈现出一种防守状态,很多时候都是机会找上门来,然后他接受挑战。就像《激战》中为了鼓励落魄的父亲重新开始生活而学习综合格斗的角色林思齐,从第一次站到擂台上 就是靠扛到时间结束获胜,甚至有时要以己之短博人之长。

说回他的那位开餐馆的朋友,「我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但是 (能看到) 他身上的那种持续的意志力...... 我喜欢他这个人是因为他有一种热情,活得很自在,在他的生命之中很出彩」。类似的事情是,林超贤在拍《破风》的时侯说到彭于晏,「我要卖的不是他的身材,而是他的斗志。」

「所有人会爱他,看不到他的底在哪里,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合作多次的制片人梁凤英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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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英很少听到彭于晏喊累,难得的一次是在拍《悟空传》和《湄公河行 动》的时候——这也是他少见的拍摄时间重叠的一次。两边都需要特殊化妆,在《悟空传》的片场要花八到九个小时化成猴子模样拍十个小时。当时北京天气不好,能见度很差,他就只能听着导演的指挥在那儿一通挥棍。然后用一个小时卸妆,睡上五小时后飞到泰国,再花四到六个小时戴胡子、画单眼皮、改变脸形变成《湄公河行动》中的方新武,拍摄丛林枪战。彭于晏对梁凤英说,累,「内心觉得太纠结了,就怕这两边都做不好。」说到这里他整个人手脚松软地摊在椅子上,头往后一仰,翻着白眼,摆出了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但在片场,他仍然会打起精神。「不是常常会开玩笑说只有巨星才会轧戏 (演员在同一时间拍摄两部以上的作品),不轧戏你就不红了。」但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但说真的,如果我状态不好,我不开心,还会影响到大家。所以我常讲,我宁愿专心做一个事,慢慢做完。」

看起来他能调节任何事情,比如学习各种技能,比如「快乐是脑子里的事情,没有人会给你负能量,自己去改变自己的看法就可以了」。电影《邪不压正》上映的时候,导演姜文在综艺节目《圆桌派》中讲到彭于晏,说他是个可以把灵与肉分开的人,「他用他的灵魂指挥他的肉体」。

辛苦吗? 关于这个问题,彭于晏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他对事情的期待和欲望都不高,有时候觉得辛苦,他就会想到母亲和外婆。为了抚育三个孩子长大,单身的母亲一个人打三份工,「我妈那个年代和外婆的年代太辛苦」。他永远都信奉外婆说的那句话:你只要肯努力,终有一天可以达到你的梦想。

拍完电影《破风》的时候,导演林超贤和彭于晏提起过一个关于中国救助打捞队的故事,但那时候林超贤还没有拍摄《湄公河行动》,也没有《红海行动》,关于高成本的主旋律电影,市场也还没有足够的信任和资本。直到这几年,条件成熟了,他们开始去到珠海学急救知识,去到墨西哥的 Baja Studio 拍摄了海上救援的剧情。

他们一共拍了八个月,一些国外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全部用真人上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可能有更多资源或者特效去做,但我们难得有这样的市场、有这样的题材,我就觉得要把握机会。」在这个影视行业并不算景气的大环境下,彭于晏 2019 年仍然拍摄了三四部电影,也多少有了一些作为中生代演员的责任感,「你想想,我以前没什么戏可拍的时候,一年可能有一部戏。入行拍到现在,能够跟我喜欢的导演拍戏,我还有什么抱怨? 是不是应该更努力?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够再拍几年,我的体力、我的状态,或者是整个市场。」

答案?

关于那些不断冒出来的问题,他没有答案,或许没有人有答案,「所以有些人会有信仰,有些人会有寄托,例如去学新的东西,透过这个东西,觉察我存在的价值。」彭于晏说,「当然,演戏也是一个方式,不停地探索自己。」

林超贤是他欣赏的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和林超贤拍的第四部电影《紧急救援》将在 2020 年上映,这部电影又为他带来了一些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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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期的训练中他练习潜水,「比较难的事情是我们要在没有氧气的状态下潜下去,在水下拿备用瓶吸一口,然后游,再吸一口,再游,一瓶可能只够吸 8 到 10 口」。拍摄过程中,他还因为安全绳被水下设备钩住遇到了几乎有生命危险的状况。

接触了许多救援队的日常,彭于晏意识到生命脆弱,切身感受到每次出任务都意味着巨大风险,也理解了他记在笔记本上的那句名言——「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的含义。他想,也许我们没有那么伟大,也不能改变世界,「能照顾几个人就已经很了不起」。

更复杂的永远是救援队员们的生活,出门就意味着和家人的分离。「在前线工作的同时,他们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他们的人生也有自己的问题。」他于是想,作为演员,自己那么注重工作,每天拍戏,「也没有去把它平衡在我的生活中。」

彭于晏常常不知道自己会演到什么时候。他想,或许某一天发现了一件更想去做的事情,那就可以重新开始。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时间有限,应该珍惜当下。他开始希望把工作和生活调整到一种平衡状态——出去旅行是放松的但在拍戏的时候却不放松,这是不对的,一直紧绷着反而更没力。

他 37 岁了,开始学会放松,原先肉眼可见的工作时的紧张感正在慢慢消退。「我觉得任何阶段的自己应该都要检视一下。」他说。任何阶段都应该去跟别人聊一聊,想偷懒就偷,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因为「本来就是你想做一个『鸟人』」。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大概是和懒散、堕落挂钩。「我会想我到底还缺什么? 还想要演什么? 以前我拍戏是一切,工作是一切。但是不是只有演戏? 现在我会觉得说,我应该还是可以把生活跟工作分配得更好,然后更自在一点。我喜欢咖啡就去学做咖啡,然后去旅行,去认识很多不同的人。」他相信一个人必须更放松才能更用力。但他对于身体依旧严格。从下午 4 点到晚上 9 点的拍摄和采访期间,没有休息也没有吃晚饭,编辑为他点的水果拼盘中糖分高的那些,芒果、西瓜,都被完整地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