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解局

在《钟南山说疾控中心地位低：有钱有权的美国CDC，是中国的榜样吗？》一文中，我局介绍了美国疾控中心，顺便卖了一个关子：

既然美国疾控中心这么牛，为什么2009 H1N1流感最终还是席卷全球，感染了数千万人，导致上万人死亡？

今天，我就来解答这个问题。

从这个问题的答案中，你也许能够看懂当前的国际防疫形势。

1.同与不同

追根溯源，还是要先从2009 H1N1流感说起。

虽然新冠病毒与2009 H1N1病毒，都是病毒，都具有传染性，都能致人死亡，但两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从爆发频率看，新冠病毒是“新敌人”，2009 H1N1病毒是“老对手”。

H1N1病毒几乎每年都要在全球各地爆发。

1918-1920年，西班牙流感感染全世界约5亿人，造成2500万到4000万人死亡。据血清学溯源，这场瘟疫正是由猪型Hsw1N1(H1N1)流感病毒引起。

（甲型病毒类型）

科学家推测，早在几千年前，H1N1病毒可能就已经感染人类。在这场与H1N1病毒作斗争的“进化”中，抵抗力弱的人被弄死了，抵抗力强的人生存下来。

因此，对人类来说，2009 H1N1病毒这样的“老对手”不可怕，新冠病毒这样的“新敌人”才恐怖。

新冠病毒突袭而至，人类的免疫系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病毒，一下子被打得措手不及。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致死率。

世卫组织最新更新的数据显示，新冠病毒死亡率是3.4%。

2013年，一项由世界卫生组织领导开展的国际研究显示，2009 H1N1流感的死亡率可能不到0.02%，只比其他流感高一点点而已。

（新闻报道）

从治疗手段上，两者的差别也很大。

现在不时传出新冠病毒疫苗的新闻，但是，众所周知，疫苗研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时间看不到新冠病毒疫苗研发成功的曙光。

2009 H1N1病毒疫苗的研发就简单多了。在确诊2009 H1N1病毒仅仅6天后，美国疾控中心就开始研发用于疫苗制备的病毒株。半年内，已经有5种疫苗上市。

（新闻报道）

新冠病毒找不到特效药，2009 H1N1病毒却有：临床证明，用于治疗流感的抗病毒药“达菲”可以有效地预防和治疗2009 H1N1流感。

重症率和死亡率不高，也意味着医疗系统不会被拖垮。

综上看来，2009 H1N1病毒的危害比新冠病毒小很多。

2.应对措施背后的精密计算

既然危害较低，为什么2009 H1N1病毒还是导致了这么多人死亡？

原因就在这个“危害较低”上。

因为致死率与流感差不多，2009 H1N1病毒没有引起美国足够的重视。

美国政府没有针对个人和人员集中的场所采取强制性的隔离或关停措施，也没有进行旅行限制。

2009年4月28日，2009 H1N1病毒刚刚被实验室确认，美国疾控中心便发布了针对学校的指南，建议一旦怀疑或确定感染，及时关闭学校，减少传染的风险。

仅仅在6天后，更多信息显示2009 H1N1病毒的致死率较低，美国疾控中心迅速更正此前关闭学校的建议。

（美国人在排队等候接种疫苗）

相对保守的措施，其实在变相放纵2009 H1N1病毒扩散，最终导致几千万人感染。

虽然致死率低，但架不住感染人群基数大，死亡的人数也相应增多。

一个例证是在2009年7月下旬，美国境内的夏令营活动并没被强制取消，最终有超过30个夏令营爆发了2009 H1N1流感。

假如取消夏令营，感染的情况就不会出现了。假如美国采取更有力的措施，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感染、死亡。

遗憾的是，历史不存在假设。

更有意思的是，世卫组织因为多次发布预警，被认为是“过分夸大、造成过度恐慌”。

2010年1月，欧盟负责卫生事务的官员Wolfgang Wodarg批评称，世界卫生组织迫于部分医药公司的压力，夸大了2009 H1N1流感的危害性，并称这是“本世纪最大的医学丑闻之一”。

当年6月，《英国医学杂志》和欧洲议会同时发布报告，批评世卫组织对2009 H1N1大流行的处理失当。

你也许会奇怪，2009 H1N1造成了上万人死亡，难道不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吗？为什么世卫组织还会遭受批评？

答案藏在美国各界对2009 H1N1的复盘评语里：

美国政府没有采取激进的强制隔离措施，用对经济最小的扰动控制住了疫情。

虽然死了上万人，但经济损失不大。这背后，是一番称之为“理性”的精密计算。

2011年，美国疾控中心运用模型估计，美国从2009年4月12日到2010年4月10日发生了6080万例感染，27.4万例住院治疗，12469例死亡。

看来，美国人对这个数字还挺满意的。

3.权衡之难

如何防控病毒，确实需要权衡。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防控病毒，一端是维持经济秩序。

要想制止病毒扩散，必然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这将影响正常经济秩序。

要想维持经济秩序，必然要避免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这将影响控制病毒的效果。

吊诡的是，天平的两端，看似是此消彼长，却又是互为一体：如果病毒不受控制，经济社会秩序彻底崩盘。

更吊诡的是，面对这个难题，大多数国家第一选择不是防控病毒，而是希望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这确实太难了。

平衡之难，首先难在病毒本身。

病毒有个特性，传染性强，往往毒性较弱；传染性弱，往往毒性较强。

就拿2009 H1N1病毒来说，传染性强，致死率却不高。在防控病毒与维持经济秩序之间，美国选择了后者。在美国人看来，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和普通流感差不多的病毒，而影响正常的生活秩序。

哪怕是最后死了一万多人，综合看来也是划算的。

再比如埃博拉病毒，大多数国家都会在防控病毒与维持经济秩序之间，选择前者。因为埃博拉的致死率太高了。

（2014年的西非埃博拉疫情）

据世卫组织统计，埃博拉的平均病死率高达50%，部分地区甚至达到71%。面对这样的病毒，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最难的就是像新冠肺炎病毒这种传染性强、致死率又不低的病毒。

放任不管吧，很容易大规模传染。管控严格吧，又会影响正常的经济秩序。实在是难以取舍。

前两天，美国纽约州举办发布会通报当地新冠肺炎疫情情况，该州州长安德鲁·科莫表示，80%的新冠肺炎病例都会自愈，不用去医院。

（新闻报道）

又有报道称，为避免引发公众恐慌，意大利考虑只公布重症确诊患者。

（新闻报道）

看来，美国、意大利准备选择维持经济秩序。

即便有心防控，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在回复读者关于美国疾控中心的留言中，我就说过，防控病毒不仅仅是疾控中心的事，也不仅仅是政府的事，而是整个国家的事。

防控病毒，考验的是整个国家的防控体系和综合国力。

就拿是否推荐戴口罩来说，表面是个医学问题，背后却是产业链问题。

从常识判断，戴口罩肯定要比不戴口罩好。如果推荐或要求戴口罩，口罩供应不足怎么办？

法国想到的办法是，医生开处方。

（新闻报道）

防控病毒，政府干着急不行，还得国民配合。

就像意大利这样，市镇被封锁，居民非但不待在家里，还聚集在广场，手拉巨大横幅，要求“归还自由”。

（新闻报道）

面对这样的国民，即便是想严格防控病毒，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乌纱帽。

4.标准答案与抄作业

防控病毒，是一件“两头不讨好”的事儿。

防控不力，必然会被指责；防控得力，也未必会被夸奖，还可能像世卫组织一样落了个“反应过度”的罪名。

比如，意大利一名议员戴着口罩进入议会，却因此被嘲笑。

（新闻报道）

又如，日本北海道知事要求道内中小学停课，却也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新闻报道）

理解了这些，你应该能明白，为什么很多国家的防控措施大多很谨慎甚至是不作为：

既然做多错多，不如不做。

在《日本韩国不会“抄作业”？这样的蠢话，不要再说了》

一文中，我便反对网上盛行的“抄作业”的说法。

这是因为，各国做的是同一套卷子，标准答案却不一样，又何来“抄作业”一说呢？

面对这套卷子，保守防疫是最简单、最容易的，而中国选择的却是艰难的一条路。

面对这套卷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作答者。

医院内，广大医护工作者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医院外，广大国民待在家里，自我隔离。

这一个多月，我们一路走来，确实太难了。

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到春暖花开时，给自己打一个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