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说他的设计没有标志性的东西:没有哪种廓型、风格或技术,可以让你指着说,“这是能代表Marc的东西”。
图片来源:Steven Meisel
“你好,我是Marc,”说话的人微笑着,他肌肉强健,身材不高,穿着雪白的衬衣和黑色长裤,还搭了双白得耀眼的袜子。他有一个管家(“这是Reisa”)和一个私人厨师(“这是Lauren”),但有人到访他位于纽约西村的联排别墅时,他会自己应门, 至少记者来的时候是这样。他看起来有38或者39岁,从长相就能断定是犹太人, 但你也可能把他认成希腊人。“我觉得今天早上太奇怪了,”Marc说道,他实际上已 经52岁了,他要说的事不可能比这点更让人惊奇,“Nick说,‘我给你留了个文件夹, 里面有一张Sarah的照片’,我的反应是,‘为什么,免得我认错人把别人放进来?’ 但公关部就是这么干的。他们放了一张你的照片,好像还交待了你给哪些媒体供稿。好像有了这些情况就会两样似的。”
Marc喜欢去掉姓直接叫人的名字。实际上,他厌倦了大多数表明身份的方式。“我想这种改变是发生在Caitlyn Jenner那件事之后,”他说道,一边把身子缩进一张浅褐色的沙发里,“我就说,我们能不能直接喊对方的名字?你知道,就是不要带上工作职位、性别倾向、年龄,以及他们和什么人有关系。都已经2015年了,直接说, ‘嗨,我是Caitlyn’,‘嗨,我是Marc’,就行了。而不是非得说,‘我是Marc,来自纽约的同性恋犹太人,你也许知道,还是个时装设计师’”,他笑着说。
Marc不喜欢这种全面介绍,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已经不需要这么介绍自己了。至少从2008年开始,他就不再需要。那时《纽约邮报》花边新闻版“Page Six” 基本上每期都会提到他,《纽约客》也给他做了第二次人物专访。再往前推31年前, 也就是1984年,21岁的Marc遇到了30岁的Robert,他们结成了商业伙伴,也成为终生好友。今年2月,Marc以一个秋冬系列开启了他时尚设计生涯的第4个十年,这 个系列有各种色度的深色晚装,也不乏貂皮和亮片的点缀,是受到Diana Vreeland 备忘录的启发而创作的。(Vreeland要是还活着,肯定会说:“你不觉得完全不用姓氏是个好主意吗?”) 对时装业观察者而言,这场秀既是表演上的胜利,也使Marc 更为商业化,告别了他那尽管抓住流行趋势但又有些不合拍的感性风格。这等于是 向外界宣告,“Marc Jacobs”是门严肃的生意。据说,这间公司终于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上市了,它意味着这个以每一季都会带来新改变著称的设计师,之后所面临的期待不再是每季出新,而是每季的营收。
“我上周过得惴惴不安,”当我问起他现在睡眠如何,他这样说道。“我去见了我的心理医生,那是在周三上午,我当时感觉极度恐慌。之前做了很多噩梦,其中有一个是在我梦里会反复出现的主题:碰到一些感觉不舒服或困难的事,正当我觉得自己好像取得了一点进展的时候,梦突然结束,它告诉我这事你成不了,你必须从头来。这一次,这个噩梦的感觉特别糟糕,就好像我是醒着在想这些东西,而不是在沉睡中做梦。这又是另外一个会反复出现的情况,我不能分辨自己到底是醒着在想象这些情景,还是在做梦。”
Marc从7岁开始就一直看心理医生。在十一二岁到19岁之间,他生活在中央公园西边一个名为Majestic的雅典卫城模样的公寓里, 由祖母Helen抚养。Helen曾四处对各个服装店主讲,她的孙子将来会成为“下一个Calvin” 。她说的没错:就像 Calvin一样,Marc这个名字已成为年轻化的美式时装的代名词,其广告颇具挑逗意味。不同的是,Calvin最终形成了他的固定风格,在时装秀上是干净的极简主义, 在街头是写有logo的休闲服,而Marc则在不停寻找“下一个”。他说:“一想到未来, 我就感到紧张。”
他对未来的恐惧与他毫不费力就能引领各种时尚潮流的名声有点矛盾,不过这名声其实掩饰了他真正的才能,那就是颠覆潮流。1992年,他推出了为Perry Ellis设计的不讨好的“颓废摇滚”(grunge)系列,之后这场秀总是作为他4个月后被解雇的理由被反复提起,因为被解雇使Marc听起来像个反叛者,这场秀也一直被当作时尚史上一个颇具开创性的时刻。“我没想过自己会被解雇,”Marc笑着告诉我。“我压根没想到。不过,那个系列依然是我的最爱,因为那一次我听从了自己的直觉而非别人的指令,后来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它来自我在街上所看到的东西和周围的事物带给我的真实感觉。”没错,当时颓废摇滚风已经席卷各地,从街头到商场, 在同一季中,纽约的另外两个设计师也推出了同类系列,但只有Marc如此精确地从他所看到的东西中提炼出这一时代精神,而且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出来,以致于让人觉得,那种时代精神反倒像是他的创造。通过把从布鲁克林St. Marks Place买来 的2美元一条的法兰绒裤子改造成丝绸版本,Marc让人们熟悉的东西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感觉,其中的微妙之处有点像他的父母把他名字中的‘k’换成了‘c’的做法。
Lauren为午餐准备了3道菜,每道菜基本上都像是摆在浅碗里的解构版奶昔。我们坐在Marc充满芳香气味的后院里用餐,在那里你既听不到狗叫和遛狗人的动静(他自己的两只狗Neville和Daisy在他的办公室里),也听不到West Side Highway上汽 车的噪音。他递给我一根他抽的特醇万宝路,Lauren误把我的那盒当作Marc的给收起来了。“我喜欢抽烟的人,”他低声赞赏道。Marc从20岁左右就成了瘾君子, 他说自己在第二次进入戒毒所后,2007年彻底告别了海洛因、可卡因等毒品。 2006年他曾被诊断出溃疡性结肠炎,他的父亲就是死于这一疾病。之后他雇佣了一名营养专家,也开始跟着一名私人教练健身,这个把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Easy的教练现在是Marc关系最近的朋友之一。我们都认为吸烟是一种“放纵”的行为, Marc告诉我,他有一款即将推出的香水就取名“放纵”(Decadence),它代表着“毫不节制的享乐与奢华”。他接着说,“如果有人穿着昂贵的衣服在街角吃樱桃、喝香槟, 这就是一种有点放纵的行为,但它也有点游戏的意味。你知道我的意思。”从1998年到2013年,Marc Jacobs的服装一直有种让人愉悦的不可预料性,这些服装要表达的理念有时候并不清晰,但其品牌形象却如水晶般透明。Juergen Teller负责 为各种平面广告掌镜,拍摄对象包括Sofia、Harmony、Chloë、Posh、Dakota、 Winona 等等。这些广告是典型的Juergen风格,有那种经过美化的放荡和迷人之处, 但因为Marc给了他极大的信任和创作自由——这样的自由被Juergen形容为在时尚摄影界前所未有,所以这些广告也绝对是Marc风格的。与之形成对比的,是Adriana 为“放纵”香水拍摄的平面广告。这位资深Victoria’s Secret超模是那种毫无神秘可言的性感女性,完全不同于典型的“Marc Jacobs女孩”。全新广告中几乎找不到一点 Sofia所描述的Marc的性格特质:“一丝狡猾的微笑,他的幽默感由此体现。”
2013年秋,Marc离任Louis Vuitton创意总监一职,这一个位置他坐了13年之久。当 时,Louis Vuitton母公司LVMH集团(持有Marc Jacobs品牌1/3的股份)便宣 布Marc Jacobs国际集团将用接下来3年的时间为上市做准备。此后,他们开辟了新的美妆产品线,任命了新的CEO,还聘请了新的设计师来重塑Robert于2001年创立的价位更低、备受欢迎的副线品牌Marc by Marc Jacobs,其中最知名的要数 Katie和Luella。(“它原本应该也叫‘Marc Jacobs’,只是把‘Jacobs’显示为灰色,但那样的设计不上照。”Marc说。)外界一致认为,Katie和Luella的工作非常到位,但去年3月公司已经确定,要将Marc by Marc Jacobs并回主品牌。宣布该消息的第二 天,Marc建了个Instagram账户,尽管一个月前他还说自己对所有社交媒体类的东西感到恐惧。(他现在觉得,“那东西很容易上瘾”。)如今,Marc不仅是Marc Jacobs品牌的首席设计师,还是整个Marc Jacobs国际集团的创意总监。可以说,他对自己的掌控程度从未像现在这么强,不管是他的身体、生活方式,或是其品牌。
就后者而言,起码表面上看来如此。Marc说他的设计没有标志性的东西:没有哪种廓型、风格或技术,可以让你指着说,“这是能代表Marc的东西”。不过的确存在一种可以让人一眼辨认出的Marc Jacobs女郎。她是那种在派对上所有人看着都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认识的女人,而她自己四处张望,样子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任何人。相比于和自己所在地方的不搭调,她看起来更像是和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合拍——穿着长及腿肚、看似有些保守的裙子,并不性感的高跟鞋,却搭配着有亮片装饰的透明T恤;或者穿着带英式镂空刺绣的波点裙,搭配脏脏的球鞋;要么就像带着Daria眼镜的迪斯科舞厅女王。她经常穿着带有彼得·潘式小圆领 的服装,搭配染色的皮草和胸针,但发型看起来一团糟,像是蒙着眼睛剪的,手提包也完全不搭。如果非要给她界定一个年代,你会想到1970年代。如果一定要给她起个名字,你会想到那种听起来极为不酷但反而显得雅致的名字,比如Judith。
不过,Marc不会提这个名字,因为他2011年去世的母亲就叫Judith,但在那之前Marc已经有近20年没有和她说过话。Judith,或者叫她Judy,是那种会在着装之后照照镜子,然后再添一件东西在身上的女人。她的时尚偶像是Jane Fonda在1971年的影片《柳巷芳草》(Klute)中扮演的角色。她的品位会被Marc用“差劲”来形容。但Marc by Marc Jacobs曾出过一款及膝高的银色靴子,名字就叫Judith,还有一款名为Judy的条纹飞行员夹克,Marc Jacobs美妆也出过一款雀斑棕色的指甲油,被命名为Klute。这些或许是一种奇怪的巧合,但给人的感觉是,Judith一直在Marc设计的服装中阴魂不散。Judith的问题,或者说一件令人沮丧的棉质家居服所充斥的那种不雅却又具 有疯癫魅力的问题,就在于我们对它欲罢不能,每次Marc在设计上完美地回归 Majestic公寓那种无懈可击的放纵风格时,我们都会忍不住想念前者。
共进午餐之后的第7天,Marc不小心在Instagram上泄露了一张自己的裸臀照,他开账号后第一个月就累积起来的19.1万粉丝都收到了这张照片,他原本是要通过 Instagram的即时通讯功能把照片发给一位潜在的恋人。事情发生后,他平静地回应有关此事的推文,“没错⋯⋯我是同性恋,我在网上和男人调情、聊天。”同时, Marc Jacobs国际集团将其Twitter官方账号的简介改成了那张裸照的配文:“你该试试这个(It’s yours to try)。”这个口号简直是妙手天成。其实,这一事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整件事的处理却堪称Marc及其团队一贯的巧妙发挥的又一案例,就像前两年Marc Jacobs巴黎门店外墙被恶意涂鸦,他们却把它拍下来,印在T恤上,标价 686 美元出售。
浪漫与名气并不兼容,而Marc本人似乎从来不会太浪漫。不过他倒是让我觉得他很感性。其品牌今年的秋冬系列广告邀请了很多跟他相熟几十年的女性为之拍摄, 包括Sofia和Winona。在Instagram账号上“泄露”这些广告照片时,他配了很长的文字,而且写得很暖心。Marc说他为这一季设计的服装不是那种需要干洗和挂在护套里的衣服,而是应该外出时整晚穿着,这说明他仍然喜欢把狂欢的感觉引入美国时尚,自Yves之后再没有哪个设计师这样做过。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Marc感觉不错,他会想要更多,不管是毒品、食物、性爱、运动,还是服装设计或文身。他有一个刺在手腕上的文身是全大写的“完美”(perfect) 一词,用来提醒他,当时的自己和所在的处境都刚刚好,就该如此,而且因为有这个文身,一切都好。实际上,它代表着接纳自我,而不是真的完美。他想创造人们对之不会太过郑重其事去珍惜的好东西。Marc最喜欢的艺术品是Marcel Duchamp的 《L.H.O.O.Q.》,那个添了一小撇胡子的蒙娜丽莎画像,因为任何东西都是和与之似乎不搭的东西放在一起的时候,才显得更有趣。我们一起吃午餐那天,吸到第18 根烟,谈话进行了大概90分钟的时候,Marc告诉我,他经常会感到某时某刻似曾相识,他说那种感觉就像1999年的影片《骇客帝国》(The Matrix)中两种现实不断交替的场景。这又让他想起自己是Lana的超级粉丝——Lana和她的弟弟一起导演了这部影片。21世纪的头十年里,在Marc从身材走形的眼镜男形象变身为染着蓝 色头发、有文身的健美男的同时,Lana基本上处于索居状态,经历了从Larry向Lana 的转变。2012年,她首次以女性身份出现在她参与制作的一部影片的宣传片中。 “嗨,我是Lana,” 她在里面说道。那年晚些时候,她在接受“人权运动”(Human Rights Campaign) 组织授予的能见度奖(Visibility Award)时,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在现场大度地发表了袒露内心的演讲。她谈到自己的家庭,谈到她一度几乎自杀,也谈到爱情。而她其实不必谈论自己的身份。自从Marc在几个月前看到这个演讲的 视频,几乎每周都要看一遍。我让他跟我讲一段她的话,他一字不差地说出,“有些事我们必须为自己做,但也有些其他的事,我们要为别人做。”
一两秒钟无声过去。他似乎在思考那句话的含义。这时,Lauren过来收走了第二道菜的盘子,吃甜品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