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 性侵  · 民事诉讼

打破日本“黑箱”,女记者伊藤诗织遭性侵案终胜诉

也借此希望,世界上所有不公正的性犯罪案件,都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  橙雨伞公益

文|橙雨伞公益

伊藤诗织胜诉了!

12月18日,日本东京地方法院判决伊藤诗织胜诉,并判处被告山口敬之赔偿33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0万元)。

BBC纪录片《日本之耻》记录了记者伊藤诗织的性侵遭遇,以及她在漫长的诉讼之路上寻找真相的过程。

而性侵她的人,山口敬之,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日本东京广播公司原华盛顿分社社长,相传在政界拥有广泛的人脉。

胜诉的消息一出,一直关注此案的人们激动到落泪。

而这漫漫诉讼之路,伊藤诗织走得很艰难。

“如果性行为发生在两个认识的人之间”

25岁的伊藤诗织通过邮件联系了山口敬之,她想找一份实习工作。

当时,山口敬之是日本一家电台驻华盛顿分局的负责人。两年前,诗织还在纽约上大学时,与山口有过一面之缘。

山口还对她说,有什么需要就可以联系他。

△女主人公伊藤诗织

诗织很快收到了回复,山口告诉她,他们机构不仅在招实习生,还在招一个制作人的岗位,问她是否感兴趣。

诗织十分激动,于是山口和她约定,下个月在东京见面,谈一下工作签证的问题。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却成了诗织日后的噩梦。

两人见面之后,山口闭口不谈工作的事情,反而聊起他与政客们的交情。一边聊,一边给诗织灌酒。

很快,诗织被灌醉了,被山口驾上了计程车。

在车上,尚有几丝清醒意识的诗织要求将她送到附近的车站,然而山口却把她带到了下榻的酒店。在客房里,山口对诗织实施了性侵。

当诗织用日语和英语咒骂他时,山口反而对她说:

“很好,你通过了。”

△涉嫌强奸了诗织的著名记者山口敬之

这让诗织感到无比耻辱,她从来没想过要通过这种途径来获得一份工作。

逃离酒店之后,她冲回了家里洗澡。她怀疑自己被山口下了药,才会昏迷不醒。

她给山口发了几封邮件,指控了他的行为。

诗织认为,山口是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强迫与她发生性关系。但山口却矢口否认,他承认自己脱下了诗织的衣服,但却认为自己是情难自禁。

面对诗织报警的威胁,山口没有一点害怕:

“如果你想诉诸法律,那就去吧,你不可能赢的。”

痛苦挣扎了几天后,诗织决定报警。

两个月后,在掌握了录像、证人证词和其他更详细的证据之后,警方决定下令逮捕山口,然而事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突然撤销的案件

就在警方下了逮捕令,即将要抓捕山口敬之时,一通神秘电话取消了这次行动。警方对此保持缄默,直到事后在一个记者发布会上,一名东京高级官员才承认,是他终止了这一次逮捕行动。

对此,一位从1993年起就在报导警方新闻的记者表示,这种情况本不应该发生:

“当你拿到和强奸罪同等罪行的逮捕令时,你不可能将它束之高阁。

你应该去逮捕他,然后进行审讯,这才是正常的程序。”

“如果他不是首相的朋友,他能够逃之夭夭吗?”

然而,事实就是,山口敬之在随后的调查中,确实逃脱了指控。

很快,案件被转移到更高一级的东京都警局,调查进行了一年多,最后检察官认为证据不足,无法起诉山口敬之。

诗织无法接受这一结果,她决定进行独立调查,为自己讨回公道。

调查进行了9个多月,诗织决定公开自己的身份,指认山口敬之对她的性犯罪。

这一举动在整个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不仅仅是因为山口敬之知名记者的身份,还因为这是一桩性犯罪受害者敢于在媒体上公开自己身份的案件。

尽管日本是一个随处就能买到成人杂志的国家,但在公开场合,日本人对于性依旧讳莫如深。大多数性侵犯受害者,不敢报警、不敢诉诸法庭,更不用说公开自己的身份,出来指认对方。

但这对于诗织来说,这是她唯一寻找真相的选择。

 

那个被强奸的女人

诗织决定公布整个案件。

但公开身份对她造成的影响,也是毁灭性的。

“小心!别陷入这种女人的陷阱!”

召开记者会之后,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向诗织和她的家人袭来。有人支持她,但更多的则是质疑、诽谤和谩骂。

来自社交媒体的恶言恶言最先对诗织造成了冲击。她被骂成婊子、妓女,被认为是通过与别人上床来获得好处的人。

这些戏谑也好、质疑也好,我们其实都相当熟悉。当刘强东涉嫌性犯罪一案在社交媒体炸开锅时,各种关于对受害者是否是外围女,“价钱没谈妥”的消息满天飞,最不缺的就是谣言中伤。

受害者有罪论也开始出现。一位讽刺漫画家就此事创作了一幅漫画。这幅漫画描绘了一名漂亮的女性,她通过与别人上床获得了一份工作。

最后,这幅漫画告诫别人,请小心落入这类女子的“圈套”。

而随着这桩案件逐渐政治化,一些政府议员也开始公开谈论这件事情。

自由民主党政府议员杉田美绪在接受BBC采访时就表示,诗织作为一名女性那样做是很不对的:

“在男人面前喝了那么多酒,还失去记忆。”

她认为,在职场上打拼的女性,要学会如何妥当地拒绝。

她自己也经历过歧视和性骚扰,但这是社会现实,她们必须接受,女性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甚至认为,在这一起性侵案中,男性才是受到巨大伤害的一方。因为诗织的开诚布公,山口和其家人一直饱受邮件和来电的打扰。

△自由民主党政府议员杉田美绪

但在议员口中引起这一场轩然大波的诗织,其实也饱受苦恼。

她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去到哪里都会被人侧目,被指认为“那个被强奸的女人”。

她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在朋友家中东躲西藏,在路上见到与山口背影相似的男人就害怕。

因为山口与现任首相关系密切,反对党议员组织了跨党派专家质询了当局。但日本警视厅却坚称,他们在调查诗织的案件中,没有任何不恰当操作。双方争执不下,没有得出结果。

没有坐以待毙的诗织,提交了重新审理案件的上诉申请。如果上诉申请失败,则不会再有对山口提起刑事诉讼的可能。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结果是失败的。

从犯下性侵案至今,山口从未被逮捕,或因犯罪被起诉。从司法层面上讲,他甚至从未触犯法律。

得知不会被起诉之后,山口敬之在电视节目上,与一帮同侪举起了香槟庆祝。这些油腻腻的中年老男人眉开眼笑地说:

“恭喜山口先生重获新生。”

日本的“黑箱”

虽然山口敬之没有受到法律层面上的惩罚,但这一案件已经引起了日本社会关于性侵、性教育的讨论。

在欧美等国家,“拒绝就是拒绝”早已成为共识。

但在日本,拒绝反而代表了同意。

女性从小就被教育,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欲望。日本关于强奸的法律,也没有提及许可的问题。强奸就是陌生人对你发起的攻击,在两个互相认识的人之间,不可能发生强奸。

如果这一起案件还涉及到喝酒,那就是酒后乱性,就与强奸彻底无关了。

而在处理性侵犯案件时,日本警方暴露出来的问题也非常多。

一方面是女性警员数量太少,受害者不得不对着男警员讲诉被侵害的经历。

另一方面,警方用摆人偶的方式来重现性犯罪现场,也被质疑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上诉申请失败后,诗织成为了反性侵的社会活动家,被邀请到大学里给学生们上课。在教学中,她进一步得知,在日本关于性行为许可方面的性教育实在匮乏。

在一次课堂调研中,有11%的学生认为喝醉酒代表了对性行为的认可,而63%的学生认为亲吻代表着对性行为的认可。

这样赤裸裸的现实,也让诗织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意义。

随着诗织一案影响力越来越大,有更多的女性联系了诗织,讲出了自己被性侵的痛苦经历。

在日本政坛,反对党也利用这一机会继续向首相发难。

而新的改变就是,2017年,全日本首家支援性犯罪受害者的基金会成立,政府为基金会捐赠了一百万英镑。

而日本议会也在时隔110年后,首次修订了强奸法案。

强奸罪的法定最低量刑,从三年调整到五年,男性也可以成为强奸罪的控告方。

与此同时,诗织向山口敬之提起了民事诉讼。她受到了越来越多的鼓励,她不希望这一桩案件就此石沉大海。

当涉嫌性犯罪的对象是有权有势的人时,处于弱势的一方,总免不了委曲求全,甚至不敢发声。

还记得好莱坞掀起韦恩斯坦性骚扰事件吗,好莱坞大佬韦恩斯坦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性骚扰、甚至性侵犯了无数女星,但依旧逍遥法外,直到去年才在反对声中身败名裂。

而这,也让人联系到最近刘强东涉嫌性犯罪一案。

作为知名企业家,这起案件除了引起广泛关注外,还让人担心是否会有其他特殊之处。

但根据财经网的独家采访,处理这一案件的亨内平地方检察院发言人表示:

“我们不关心嫌疑人身份,只看我们能拿到怎样的证据……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就会提起诉讼。”

如今,这桩民事诉讼终于胜诉。

也借此希望,世界上所有不公正的性犯罪案件,都能得到公正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