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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材、谎言和意识形态

思想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它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影响,谁也不能知晓。所以,对思想的争夺和垄断,不但体现在一国,也体现在国际上不同国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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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环球时报》报道,台湾反课纲微调发言人、20岁的林冠华7月30日在家烧炭自杀,绿营称他是在“死谏”,结果引发一些民众情绪沸腾,串连酝酿更大冲突,甚至要求“教育部长”下台,冲击“立法院”。31日凌晨,一对父母到现场寻找儿子,却被儿子反驳“离我远一点”,父子扭打成一团。

这位打父亲的高中生名叫周天观,31日上午他在脸书上发文:“这场革命我必须参与在其中,这是我一生最光荣的时刻,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就算是家人也一样,反正我都已经动手打我爸了。”

事故缘由比较复杂,但起因出于马政府对教科书的修改,尤其是历史教材,加大了大中国的概念,而对台湾原住民历史有所削弱。对日本侵华的表述加大了强制力量,例如对侵略的认定,对慰安妇的称呼等等。

但台湾自李登辉上台以来,教材逐渐加大了台独的意识形态,时隔二十余年,数代人的思想已经固定。尤其是绿营民众,长期以台湾土著自居,实际上已发展出独立的表述。清末中日甲午战争时期,原住民即协助日本打击清军,随后日本统治台湾半个世纪之久,在日军侵略时期,部分台湾土著亦参与其中,因此对教科书修改尤感愤恨。

前几年台湾著名的电影《赛德克·巴莱》在台表现强劲。它展示当日本人的长枪大炮杀到家门口时,虽然力量悬殊,但赛德克族并不屈服,他们怒喊:“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只有爱与杀戮,依然真挚”。

但这种对文明的对抗不但是对日本人的,它的导演在筹集这个片子的时候,就表达了这是对台湾土著被历史教科书淹没的反击。

里面的花冈一郎原名达奇斯,本是当地土著,而他的新身份新名字正是日本人“以夷治夷”政策下的产物。经过20年的教化,他的认知已经非常尴尬。当他卷入起义后,他选择了自杀,自杀的方式也是混乱的模式:穿着和服,用一把赛德克刀剖腹。

因此,虽然表面看,反课纲是对教科书的抗议,但实质上,是对一个民族的认同危机。倾向马政府的学者王晓波坦言,历史教科书就是维护民族的利益,就是要求有国家认同。这句话虽然在教育理论上被嘲讽很多,但却是一句实话。

政治不应深度干涉教育,这是现代文明政府之共识。但实际情况是,没有一个国家做到。

自有国家概念以来,教科书就与意识形态无法分割。远在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法方惨败,被迫割让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两地,阿尔丰斯·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就写了普鲁士占领后禁教法语改教德语时,法国师生上了最后一堂法语课。语言改掉,教科书自然也不能再用。

近年来日本亦多次变更教科书。最近一次是2015年4月6日,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明年的初高中教科书审定结果,包括地理、历史、公民、社会和地图在内的社会科目18种教材皆有变动。但主要的集中点也是历史。

2013年,大井真理子在BBC撰文说:“我们最后开始学习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们发现在357页的历史课本中只有19页讲述了1931年至1945年间发生的事件。”虽然仅仅十几页,却非常关键,它对现代历史上很多对盟军方有利的说法基本否定或轻描淡写,经过数十年的教化,对一代代日本人的观念影响不可小视。

在2000年出版《新历史教科书》时,当时仅卖出521册,采用率只有0.039%。到2012年扶桑社退出竞标,实际出版发行4.7万册,已上升至占有3.7%的份额。在2008年至2011年的4年间,日本全国约有20(平均每学年5万)初中生使用了扶桑社的历史教科书。

思想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它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影响,谁也不能知晓。所以,对思想的争夺和垄断,不但体现在一国,也体现在国际上不同国家之间。日本修改教科书,就引起了中韩各方的强烈不满和抗议。

金庸在《鹿鼎记》中写:

(吴之荣)当下剔亮油灯,翻书诵读,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太祖努儿哈赤即位,国号金,建元“天命”,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太祖于丙辰建元,从这一年起,就不该再用明朝万历年号,该当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

一路翻阅下去,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书中仍书“明天启七年”,不作“大金天聪元年”。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这部书中仍作“崇祯九年”,不书“大清崇德元年”;甲申年书作“崇祯十七年”,不书“大清顺治元年”。又看清兵入关之后,书中于乙酉年书作“隆武元年”、丁亥年书作“永历元年”,那隆武、永历,乃明朝唐王、桂王的年号,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里。他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这是清朝期间有名的“文字狱”,但这起因,正是文人的“教科史书”。

2012年,香港也曾发生过对教科书的不满。1948年,中国共产党进入上海,也取缔了国民党时期的教材,公民课也被政治课代替。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齐崔杼弑其君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意思是说:齐国大臣崔杼杀了庄公,齐国太史记录:“崔杼弑其君。”崔杼怒杀太史。太史的弟弟接着写,崔杼又杀。太史的二弟再写,崔杼见没办法,只好算了。南史氏听说史官都死了,拿着简就去了,路上听说已经写了,才回去了。

这就是中国著名的史官精神。不隐恶,据事直书,不畏生死,因此才能成就信史。但即便如此,到了现代,“二十四史”仍然被批评为帝王家史。而且其中的确有很多问题,不但有错误,还包括各种匪夷所思的充满迷信传说的记录,比如元朝时做出来的《宋史》,就是如此。

纳粹高官阿希姆派普说: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但事实真相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冯友兰先生说:“实用主义者的胡适,本来认为历史是可以随便摆弄的。历史像个‘千依百顺的女孩子’,是可以随便装扮涂抹的。”而这必然影响到教育教材之中。其实历史是多元的,时间一旦过去,就不可能有完整的复原。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要我们受到现在世界的观念禁锢,就不可能有完全真实不偏不倚的立场。

我向来对掌握历史真相者保持警惕,正在于此。一段相同的历史,可能有千百种不同的面貌。我读民国史就发现了这一点,在中美日学者之间,最终呈现出来的面貌差异甚大。当然了,这里不包括被篡改的历史,因为那不是历史,而是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