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了那么多角色,没有一个人像他自己,我们完全不能根据那些银幕形象去揣测他。
文|时尚先生Esquire 王恺
编辑|暖小团
黑色百褶翻领长袍 SANS TITRE
戒指 卡地亚Juste un Clou系列戒指
摄影 冯海
采访、撰文 王恺
化妆、发型 周钰
编辑、策划 暖小团
美术编辑 孙毅
服装造型 傲寒
服装助理 沐浴鹿
灯具提供 中纺影棚
场地鸣谢 罗红摄影艺术馆
没人质疑段奕宏的演技,可惜没有更多人知道他进入这个行业初期的彷徨与迷惘。一路走来,他把自己的生活藏在角色之后。《时尚先生Esquire》与他聊天,也约谈了几个见证了他成长的导演和朋友,他们为我们描述了那些他们一起走过的闪亮日子。
问电影圈的朋友,你对段奕宏熟悉吗?“知道啊,他戏好。”
那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好像没有啊。”想了一会儿这么说。
你觉得他演得最好是哪部啊?“都很好,一出来就很好。最好的?说不出来。”
好像这成了大家一致的意见,段奕宏演技极好,但是除此以外,没什么想知道的——他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没有任何线头可以牵扯出来闲聊。
段奕宏是少数把私生活保护得极好的娱乐圈内人。采访时,我当面说:但是,大家一点儿不了解你的私生活。“我为什么要被消费?”他冷静而不失态地问我。“明星不就是被消费的吗?”他眼神躲藏了一下:“我不这么认为。”
在整个娱乐圈被互联网热搜、综艺节目、不间断的明星八卦所掌控的时代,段奕宏还是极少数只靠作品说话的人,但以消费明星为核心的综艺节目还惦记着他,去年最火的综艺节目《演员的诞生》一开始就找他做导师,被拒绝,第二季坚持不懈又邀请,经纪人团队商量后,还是拒绝了。“是你的意思还是经纪人团队商量的结果?”我问。
“当然是我。他们能控制我吗?”段奕宏的回答简短而骄傲。一个演员的骄傲油然而生。
和一般人不一样,本来以为采访完段奕宏就能弄明白他这个人,没有想到,采访完对他的印象更模糊了。
采访在一个中产趣味浓厚的京郊人造景观进行,人造湖泊上飘过来阵阵水汽,黑天鹅白天鹅自在巡游,这种人造仙境中进行的拍摄完成得非常顺利,他穿着黑色风衣,头发遮住了脸,颓废而性感,我感觉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他。他为了拍摄做了奇怪的蜷曲发型遮住了脸,但没有遮住他的眼神,锋利穿透了飘在我们之间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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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从演技开始。
关于演技,段奕宏给了我一个完全不相信的答案,到现在这个阶段,以演技著称的老段,面对各个导演的邀约,他总是犹豫,害怕,乃至拒绝。“我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上去就行的人,我老是在问我自己,我行吗?我能胜任吗?结果就是导演屡次约着谈,这么多年都这样,一直到《非凡任务》还是如此,那种一上来就能给导演一些东西,就能把这个人物塑造出来的模式。我真不行。”
完全不能想象外界都认为他如此成熟,已经是一个“活儿” 特别好的演员的这个阶段,他还是如此。最著名的,要算是《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导演康洪雷导演邀约了三次的事儿,那时候他们刚合作完的《士兵突击》爆红,按照惯常逻辑,不应该拒绝。
康洪雷在电话那端的声音还是洪亮,虽然与段奕宏合作《我的团长我的团》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毫不妨碍他能回忆起所有的细节。“找他演‘团长’,就是因为《士兵突击》没开发完他,我觉得他只在‘士兵’露出三分之一,更多的东西都被他藏着了。《士兵突击》里面那么多演员,我最弄不清的就是他的气质,他的眼神中有一些煞气,性格中却没有,这个太有意思了,中国演员,眼神里有煞气的男人,没几个。”
康洪雷最早对段奕宏有印象,是他尚在籍籍无名的阶段。“他和李晨演同一部电视剧《刑警本色》里,我一看,这小伙儿有意思,眼神里有煞气,能去做杀手,李晨就没有这个东西,但他真人又没有这些,所以这个就神秘了。”后来又看他演出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特别单纯,话剧舞台上需要的那种单纯,所以就上心了,说有机会要把这个演员找来合作。
所以拍《士兵突击》的时候,康洪雷导演就找到段奕宏演了一个特种兵。“换别人也能演,可是没那种威胁感,他就有,带有一种隐隐的威胁性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他天然就有,光靠这招,就赢了。要能分析出来为什么吧,也不行,段奕宏这个是模糊状态的,行在先,说在后——倒也很中国。”演这部戏的时候,康洪雷很少表扬他,反而表演别人多,但是心里一直有他,《我的团长我的团》剧本出来的时候,团长龙文章就是他,甚至剧本创作阶段就有他的影子。找上门去,居然被拒绝了。
康洪雷一点儿都不气馁。“小演员才上来都行,什么都会。像老段上来就是导演我不行,诚惶诚恐,这个才对,才是我要的人,自信在艺术创作上没好事,导演都不明白的东西,演员上来就说我行,那是瞎掰呢。”
于是一次又一次约着谈,每次四五个小时,三次后,勉强答应出演。不少导演回忆起段奕宏的约谈都害怕,每次谈几个小时。不谈明白不罢休。康洪雷高兴,反正谈不明白,要大家一起创作,要是一开始就明白了,哪里还有艺术?“他唯唯诺诺进了剧组,我特别高兴,我知道他犹豫才能激发出好东西。”
康洪雷说,那时候还真给不了段奕宏要的答案,都是80年前的人物,导演也不清楚,这个剧的好处就是拍摄时间漫长,172天的时间,大家一起在滇西的土地上奔跑、逃亡、战争,拍摄地点也是当年远征军战斗的地方,这片土地,当年恨不得一米五的距离就躺着一个亡灵,遗留下来的精神残酷而巨大。也是待得久,每个人越沉浸在某种语境中,结束的戏还是穿着裤衩逃亡,根本没有一丝结束的欢快可言,杀青之时,每个人都很呆滞,根本出不来。
段奕宏尤其出不来。他从开始就灵魂附体般的演出。“我觉得他塑造出了某种人物的文学性。这也是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 这种灵魂附体一开始是训练的结果,导演要求演员们和枪一起睡觉,别人都只有一把枪,段演的龙文章有三把,一把1910年代的毛瑟,腰上一把手枪,还有一把“一战”时期英国的步枪菲尔德,最后三把枪都长在他身上了。他得比别的演员多用多少力气。
康洪雷说,段一定在心里琢磨戏。“他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快能明白导演意图的演员,拍《士兵突击》的时候,第一个出场镜头,我让他像鳄鱼一样爬过来,他不愿意,三天后他明白了,找到我,说,导演这个好,不像别人演的军队领导出场,要么训话,要么坐着。但是他一旦捉摸明白了戏,他出来的效果,就很吓人。《我的团长我的团》里有一场法庭戏,特别复杂,一个多小时的戏,不间断拍摄,他一次就把台词说完了,当时法庭戏里很多演员,都被他吓傻了,像张译这些都是好演员,他们知道这背后是什么,表情全是傻的,都被拍下来了。”
找他要的,他能给出更多。里面龙文章说自己家族是跳大神的,结果段奕宏的表演真实地跳了一段大神,极其复杂,有傩戏,有赶尸动作,还有萨满的东西,都全了。“最后口吐白沫,有点儿过了。”这才是演员,这才是钻石——“哪有那么多钻石啊,大多数是黄豆。但段奕宏确实是钻石。”康洪雷觉得,表演,绝对不是技术,是需要灵性的东西,段奕宏靠自己的琢磨获得了这一丝灵性。“我还要找他,他一旦较劲,就会有奇迹发生,一定要让他纠结才对,他在某种程度,像日本早期的那些大演员,捆住自己身子,一直在街上走路的田中绢代,还有为了角色拔掉自己满口牙的男演员,太决绝了。”
段奕宏身上就有决绝之气。
他能把自己的能量都隐藏起来,在你需要的时刻,不知道怎么就释放给你了。康洪雷说,段奕宏其实把握不住他自己,明明有优势,有魅力,可是一接戏,就是诚惶诚恐。“这个倒特别宝贵,这才是艺术创作最宝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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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
段奕宏说自己没那么勤奋,也不爱吃苦,接戏就代表着吃苦,他近些年一直在这个事儿上犹豫。“要是谁都能演的角色,你们也不用找我,要是我能演,也不是上来就明白怎么演,这事儿,太苦了。我不是那种有安全感的人,一接戏,就不放过自己,特害怕我要浪费了别人的信任和金钱怎么办?浪费了自己的选择怎么办?能挣巴出一个不一样的角色太难了,我真是这么想,太煎熬了,能不吃苦就不吃。”一连串的太难了,于他却真实。
到四十多岁,他说他逐渐明白了。他除了演戏,也不太会别的,没有选择的备胎职业。他还是愿意在演戏之外,能有很多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人生。
可目前,段奕宏的人生还真逃不掉演戏,尽管他反抗,但反抗无果。“演戏真苦。”这是段奕宏的认知,他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答应了,就要做到绝对。
近期他和梁朝伟合作演过一个经侦电影,叫《猎狐行动》。片中有一场要在酒吧与法国警察套近乎的戏,他反复琢磨,除了喝酒还可以做什么。唱歌?这对于没有法语基础的段奕宏来说简直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他没跟任何人说,这要是练不好多丢人啊!于是他一个人躲起来独自反复联系,半夜四点就起床,在厕所练习法语歌。一个月后,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段奕宏才把这个想法跟导演提出来。好在因为练得多,发现自己发音还行,有点小骄傲。
上一个演警察的戏是《烈日灼心》,是刑警,去厦门的基层派出所待了很长时间,和他们一起上街,抓赌,扫黄,演员的局限性太多了,知道的很少,所以对于他这种挣巴的人来说,唯一的路就是最笨的道路,去体验,去思考。这次虽然都是演警察,可“经侦和刑侦解除嫌疑人枪支的方式都不一样,背后都是你逃不掉的。”
重承诺的精神气质,段奕宏说仔细想来,来自于自己的出身,18岁的时候,他还是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一个普通高中学生,家人对他的希望,也就是找到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在这个小城市待着,可是,他发现自己有点儿不一样的才能,那就是表演。小城的生活背景里,并没有谁和他说,你能表演,你将来能出来。
表演是什么,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都是混沌。他也就是比同学们多主持几次文艺活动,多唱几首歌,不太怯场而已。只有一次偶然的机会,上戏的一位教授来伊宁州见到了他们的元旦文艺汇演,见到了段奕宏的表演,对他说,你可以试试看。
算一点微暗的火。
这点微暗中的火苗,一撑就是三年,当时对表演一无所知的段奕宏心里埋下了一点牵扯。他当时就觉得是不是机会来了?是不是可以试一试?再试一试?第一次考中戏失败,完全没有把这点希望彻底淹没,一个绝望的少年,看不到任何希望,家里人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上补习班的钱,不强迫他放弃自己的选择。
18岁的少年坐78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从新疆到北京参加中戏的考试,下车的时候,腿都肿了,他看着窗外的旷野,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在第三次考上了中戏。
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边疆长大的孩子,什么都不会,没有社会关系,没有家庭背景,只有自己拼命学,狂躁和自卑交替,但是有什么用?他发现能支撑自己的,这时候反而是家乡,那个他竭力逃离的家乡,北京和家乡的78个小时的距离,家乡那些他不熟悉的草原、星空,包括纵情地喝酒吃肉的习惯,成了支撑他的东西。他发现他比别人坚忍很多,自然很多,他开始放下焦虑,成为了那几年的中戏成绩最好的学生。
有这些事情垫底,段奕宏一出场,就带了主角气息。到了国话,田沁鑫、查明哲和孟京辉等大导演都找他合作,田沁鑫的《生死场》里面他演群众,在舞台间歇学会了放下自己,松弛,“我在舞台灯光一黑的时候突然觉得,怎么那么舒服,休息让我发现了力量感,不那么紧绷了”;在孟京辉那里学会了先锋戏剧,有种天马星空的游戏感,学会了与现实主义表达的区别,变本加厉地释放了自己;从俄罗斯学话剧回来的查明哲选择他做主角,和张凯丽搭档,演出《纪念碑》,查明哲看过院里所有人的档案,最后选了最无足轻重的刚毕业的他。“可能是我自带一种行不行都可以的气质?我从那时侯就开始选择了,我在过滤,我害怕辜负别人,不行的我坚决不上。“
之后的机会越来越多,他很早和非职业演员合作,《二弟》得过新德里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男主;在泰国恐怖片里演杀人狂;在俞飞鸿自编自导的电影里演一个和尚的鬼魂,消瘦,痴情,撑起了一个转世轮回的故事;然后是“演疯了”的《我的团长我的团》,“172天,”他的第一句回忆和康洪雷一样,他并不愿意多说这个事,也不愿意多消费这段时光,就愿意埋在心里,有这么一个消化不掉的“块垒”,那个阶段,因为拍摄的艰难,很多人离开剧组,他也质疑了自己,也质疑了自己的选择,但最后有了一种重生感,发现了自己没选择错。
“存在在那里挺好的,我敬畏那一段时间,我出不来,很多人说你谈谈,就出来了,我很少谈,这事儿一直在,才好,我要保护这个事儿,这172天。”一边说,一边有闪亮的东西从眼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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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壮的最佳男主角
2017年,段奕宏凭借《暴雪将至》获得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这部电影的导演董越说,多年前他就知道段奕宏,那时候他还叫段龙,在话剧《纪念碑》里扮演一个战场上下来的强奸杀人犯,那是一场两个人的话剧,他和大名鼎鼎的张凯丽,一开场,舞台追光打在他身上,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邪恶而悲剧的气质,整个人好像被捆住了。董越被震动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演员的名字,可让人惊艳。
再次看段奕宏的作品,已经是多年后。董越知道段龙改名了,成为了某个时代银幕上硬汉的不二之选,但是那些电影他关注不多,直到最近几年看了《烈日灼心》,再次感到惊讶:“他在发酵,他有了种人到中年的感受力,对角色的重量感,对电影的认知都不一样了。”眼神中传达的东西非常迷人。
他自己的处女作《暴雪将至》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找段奕宏,主要并不是市场上流行的大制作,当然他知道能找到段奕宏这种级别的演员,会给电影大大增色,可像段这种级别的演员太难谈了,不用想都知道他手里一定有一大把项目。制片人通过熟人递上了董越的剧本,联系上了段奕宏,他记得,那是2016年的8月26号,他们约了在东四环一家会所见面,本来段的经纪人只给了一小时的时间,没想到一聊就是四个小时,段奕宏对剧本里的余国伟这个角色产生了浓厚兴趣,董越通过近距离的接触,也觉得,要是段奕宏不来,就太可惜了。
“他非常合适。”这部描写1990年代下岗潮流中的工厂保卫干部追踪连环凶手的故事非常晦暗不明,不过作为编导的董越很珍惜自己选择演员的机会:“如果明星很势利,我会害怕合作。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和那种演员合作,随着项目的进行,一定会对我们的工作、对电影作品本身产生灾难性的影响,我也明白明星的加盟对电影未来的影响力会意味着什么,我需要合拍的合作对象。”
段奕宏的随和让界限感消失。“他是我心目中好演员的样子,言谈举止都拿捏有度,见过世面,又非常有教养”。
段奕宏内心的专注打动了他,就像多年前话剧舞台上那个被战争毁掉的士兵一样震动了他。
合作终于成真,按照惯例,段奕宏这种级别的演员,进组后应该能很顺利地进行拍摄,可是很快,他纠结的毛病发作,成了两个人一起琢磨这个主角的过程,董越在创作剧本过程中,这个角色的形象还没有那么具象,“因为我对表演并不熟悉,我觉得演员和角色有一段互相寻找的过程,不是一开始就完成了,角色就长在身上了,老段来之前做了非常多的功课,可是他要讨论的地方还是非常多,他用他的多面性,去琢磨这个和自己经历完全不相像的人,我们一起体会角色的复杂性,人性的多面,最后体会到在中国社会普通人生存的那种夹缝中的状态,老段慢慢成为了余国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再是演,他是成为,演用在这里反而肤浅了,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沉浸进去,最后杀青的时候,气氛非常沮丧。”
整个电影的拍摄都在湖南衡阳的乡村,整日下着人造雨,潮湿、泥泞的地面环境,阴暗沮丧的气氛,剧组人人都沉浸在压抑、苦闷的气氛里,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再那么友好、明亮,老段也如此,因为这个角色的厚重感,他更走不出来。
“有空就找我聊,他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所有的。我作为导演,知道不抓紧工作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没有办法,无法摆脱他。其实他有时候放松一点,也演得特别好,我就觉得,他的本能已经到了,不需要那么较劲。”
我记得自己在银幕上看到电影的震动,老段不再是硬汉,而是一个面目模糊、带着讨好笑容的工厂保卫处干事,甚至有了点猥琐气息,但那又实实在在是老段,一个极度压抑环境中的老段。
董越觉得,好的演员,不光是他本来的技术活,肯定是关注时代风格,关注社会的。“我觉得他接下我这个新导演的邀请,也是看到与以往国产片不同风格的呈现,对于他,是冒险的事儿,“他也犹豫了一段时间,因为他只能把握电影中他自己的表演,无法判断出电影最后的模样,好在后来东京国际电影节的世界首映上,他才终于有机会了解了他与这部作品相融的结果,同时也让大家有机会看到了他在这部电影里的突破和魅力。”
选择新导演的电影,很可能是颗粒无收,段奕宏也说了自己为什么会选这部电影:“这个剧本打动了我,那些经历,我依稀看到了,别人都觉得对的,余国伟没去选择,他擦枪走火,一门心思迎着风走,硬着头皮走,没有人帮助他,他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拿去当诱饵,因为只有那里,是他要去的地方。”
那年的金马奖颁奖酒会上,李安导演过来敬酒,欢迎到来的嘉宾,先和董越聊,谈了些看法,鼓励了很多,然后看到站在前面阴影里的段奕宏,李安说,这个演员不得了,天才演员。董越说,那一瞬间,他特别理解李安的话,天才并不一定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天资和天赋。天才的特质是一定要明白自己所具备的特点,然后努力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且一定要成为那样的人。”
二十多年前,段奕宏从新疆草原上花78个小时来北京,卑微的他,却已明白自己要成为什么人,最终他也成为了想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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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释怀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后,段奕宏找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回到伊犁,去到他年轻时候没有接触过的那拉提草原。“我没有闻过草原的花,没住过蒙古包,没在蒙古包里喝马奶子,我回到这里,突然放松了,我教我妈妈做预防老年痴呆的手指操,我松弛了,我放下了,我明白我根源上的东西是什么了,就是草原人的韧劲,我把我从自我约束、自我包裹中打开了。”
晚上他和朋友们一起在草原上喝酒,喝到打滚,在草地上蹲坑,张牙舞爪,鼻子里闻到了牛粪和湿乎乎的木柴的味道,看着火光,特别庆幸自己能感觉得到这些东西。“我知道了我多年的人生目标没有错,我也庆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正确对待自己和家人,我做的选择都没有错。没强迫自己过一种不是自己的生活。”
这次回家的收获,是让他能时常从自己当下的生活中跳出来。他发现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的,走到了北京,但庆幸还是没丧失自我。“我还是龙龙,羞涩,有时候不要脸,没分寸,但是我喜欢这种没有分寸,我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朋友们一起来守夜,我们那里守灵的夜晚是可以喝酒吃肉的,大家互相聊,肆无忌惮地喝酒,吃着烧烤互相怼,特别的快乐,有几个瞬间,我都忘了父亲离开我了,但没事,这种真实的状态特别美好。”
他的朋友叫他“老段”,听上去亲切,没架子。老段喜欢高尔夫球,他用手给我比划了打球的姿势:“高尔夫的魅力在于需要你静下来,全神贯注,好像在那一刻,动与静完全结合,这种专注很像演戏的时候,一切沉静,只是在等待一刹那的爆发。”
他在家里备了一套高尔夫装备,闲下来的时候,他愿意带上球杆,穿上HONMA的休闲服下场挥杆。也许这并不是一个放松的运动,对他这样一个对演戏痴迷的人而言,这更像是一次专注力的培养,他享受于那种千钧一发的爆发和挥杆的释然。
他说这几年的自己释然了很多,这种内心的释然来自于岁月的沉淀,来自于角色的打磨,来自于人生的顿悟。关于“匠心”这个词,他说自己仍然不敢妄言。“匠心听起来像是参悟出来的一个境界,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形容。或者我可以说,匠心就是敬畏,要懂得谦逊,要不断探索,要一直在路上,要告诉自己还可以做到更好,要知道在疾行之后懂得停下来回头看看一路的脚印。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准确概括匠心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可能还会这么走下去,要用一生去探索这个词的真正寓意。”
演了那么多角色,没有一个人像他自己,我们完全不能根据那些银幕形象去揣测他。“非说像,那团长里的龙文章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尤其是最后的死亡,带着一堆炮灰,跑来跑去,招摇撞骗,背负了几千人的生死,那个状态下,我觉得我也会选择死亡,在那个境遇中,我也会选择他那样的处理生命的方式,冥冥之中,你有你逃不掉的安排。”
“我是个积极者,对困境我会用积极的态度支撑下去,我有点儿像龙文章,始终处于自我挣扎和怀疑中——我不愿意去承担强悍,但是我强悍得起来。”
责编:Neil,执行:w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