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在童年时期被诊断为注意力缺陷多动症（ADHD），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注意力的波动、消失和保持与大多数人是不同的。我很容易在对话中经历“空白”，有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过去30秒左右的谈话内容，就像是有人给我的人生影像按了快进（我偶尔会掩饰一番，或假装理解，但这很尴尬）。看电视的时候，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动，但还是会经常站起来到处走动、坐立难安。我很害怕自己只能依赖各种复杂的文件和电子表格，这样我很可能会遗漏掉关键细节。

今年我就错过了两次预约看诊，因为外科只会发送纸质邮件进行提醒。我一直都很依赖任务清单和待办提示，并且始终保持警觉，否则即使是最重要的任务，我也可能完全忘记。我偶尔也会“高度专注”：当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之后，日常生活中不间断的细微闪烁和嘈杂也会逐渐消失，我就能稳定地投入一件事情当中，读上几百页书或是写个几千字。

过去我把这一切都看作是一种缺陷，但我的职业让我更好地理解了我所面临的困境，并且帮助我把那些“缺陷”用在好的地方，使得我对多动症大大改观。相反，我最近认为自己这种容易分心的天性能够让我更敏锐地察觉到注意力的脆弱性。

我从事教学设计工作，主要任务是开发有吸引力且有效的教育产品和模式来帮助他人学习。在创建互动式课堂和工作坊的过程中，我的目标是培养学习者集中注意力，但是我一开始就从中了解到，集中注意力对每个人来说都难于上青天——无论他的神经系统发育正常与否。事实上，一些日常的经验法则也可以反映出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到底有多么短暂：其中一个例子就是短短10分钟的演讲对某些人来说也太长了（想想看，开会的时候，听报告或会议论文的时候，时间一长，你自己还有身边的人就开始萎靡不振了）。解决这个问题的诀窍就是在课堂上穿插练习和讨论。此外，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如果新的想法和信息与人们已经有所关心的事物有关，他们更有可能接收这些信息。对于多动症患者来说，这一点尤为突出，他们平时很难集中注意力，但如果新信息与他们眼下所关心的问题有着强烈而清晰的联系，他们就能够实现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教学设计的工作让我确信，我们的教育体系不仅对于多动症患儿来说不合适，而且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都不合适。大多数的课程都缺少一个预备阶段，那就是要先弄清楚学生现有的兴趣，然后才能给他们教授与之相关的学习材料。大多数课堂，特别是中学和高等教育，仍然直接依赖于（远远）超过5分钟的讲座形式。相比之下，社交媒体、电子游戏和生活中的许多其他方面则适应且利用了我们短暂的注意力，根据我们的兴趣来定制其设计和内容，这样才能抓住我们的注意力。许多多动症儿童的父母都在哀叹孩子对电子游戏比对数学更感兴趣，但也许他们应该关心的是，为什么数学问题、数学课堂不能普遍设计得像游戏一样吸引人。

游戏和一些特殊课堂做到了这一点：英国的GCSE数学课程在这方面走在了前列，他们提供了游戏化的在线作业。但是，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学习可以让人上瘾，那为什么这种形式无法成为我们吸引年轻人（以及年长者）的标准化手段之一呢？与改进技术和增加课堂教师相比，重新设计课程是一种相对廉价的教育干预手段。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容易分心的人还可以练习“学会学习”，就像心理学家过去常说的那样。我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学会学习”的，当时是利用一些彩色标注的文件夹和一份计划表，后来这个系统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谷歌日历。我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工作中（还有个人生活）的每一个小时。为了避免视觉上的干扰，我还会疯狂地进行整理。每天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待办清单。

我还学会了为分心留出余地，毕竟，分心也意味着对周围的环境有所觉察，对新的可能性充满好奇，对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有着多方面的思考。分心（甚至记录下有哪些有趣的事情可以作为下一次分心的出口）让我了解到了学习的差异性：并非所有的学习都需要持续的专注，反复回想同一个话题，能够让我们每次都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它，这对于一些创造性、概念性的思考是有益的。

因此，在学习领域也像在生活中一样，仅仅让多动症患者学会集中注意力是不够的，更明智的做法是帮助他们反思自己对什么有兴趣，为什么对它有兴趣，合理利用古老的游戏行业。孩子们只有自己进行反思，才可能认识、了解自己的思维方式，发展出“元认知”的技能，学会思考自己的思考。这一反思过程是是我们进行注意力管理的核心，也是了解世界和自己的核心，尤其这个时代让人分心的因素总是层出不穷。

我还意识到，我的多动症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所享有的巨大特权：财力资源、美国优秀的公立学校体系，以及积极主动的父母。但其他的多动症患者很少有人也能享有这些特权，很多患者最终都会服用药物，这些药物在儿童时期服用会阻碍身体发育，而且还可能导致药物成瘾，有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长期疗效。虽然对于有些人来说，服药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但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几乎得不到其他的帮助和干预，服药通常只是因为药物比其他的教育支持更便宜，也更容易获得。

我们当然可以继续研究和争论，注意力缺陷多动症究竟是基于生物学基础，还是浮躁社会的产物，亦或是社会和生物因素共同导致的复杂结果。但是，关于这个话题的许多争论仍然停留在互联网的弊端和药物的优点上，很少有人讨论更广泛的议题，诸如和我们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注意力和学习。改善教学方法、进行反思性练习、加强交流并不能解决和人类注意力相关的所有问题，但这些方式可以帮助每个人更好地学习，而不仅仅是我们这些患有特定疾病的人群。

本文作者Sarah Stein Lubrano系牛津大学博士生，教育项目the School of Life的内容主管，为其设计商业课程，现居伦敦，有志于研究如何让重要议题的学习更加吸引人，且易于理解和记忆。

（翻译：都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