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女性自闭症很难观察到,因为我们能够更好地“掩盖”我们在社交方面的困难。这一诊断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总是感到与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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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埃洛伊塞(Eloise)。我拥有多重身份:我既是牛津大学的研究生,也是一位家教、划船手、女权主义者、孙女、女儿、姐姐、继姐、朋友,同时,我也是一位自闭症患者。
几年前,我被诊断出患有自闭症,当时我27岁。当我回头看的时候,我发现那些迹象其实一直都存在。我对一些事物会怀有强烈的“特殊兴趣”,这种兴趣介于狂热和痴迷之间。例如,我小时候着迷于收藏芭比娃娃。我的目的不是去玩,而是去制作一个“完美的”芭比娃娃之家,里面装满用纸盒做成的家具,还会用到大量的胶水和亮粉。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兴趣,但他们的兴趣更类似于爱好。在繁忙的时候,他们可以暂且将这些爱好放在一边。但是,像我这样的自闭症患者却恰恰相反。我们常常需要这些特殊兴趣,才可以在如此复杂的世界中保持一丝理智。这些特殊兴趣能够为我们提供预见性、专注力,以及巨大的成就感。
我对塑料玩偶的兴趣逐渐让我想要去理解真实的人类。所以,如今的我感到特别幸运,因为我在读博期间去学习了一些心理学。我的另一个特殊兴趣是文学小说。我从小就对书籍如痴如醉,文学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我们可以从中学到一些社交规则、期望、如何应对挑战等等。我可以舒适地坐在沙发上,不用冒任何犯错的风险就学到这些。许多自闭症患者都是这样,特别是女性,也有许多男性。他们会通过诸如文学、肥皂剧、电影以及密切关注其他人的方式来了解这个世界。然后,我们会在社交场合中运用所学到的知识,“掩盖”我们缺乏社交本能的事实,根据特定情况下的社交规则来与人交往。
不幸的是,沉迷于文学并不能使我具备所有必需的技能和理解,去应付青少年生活中复杂的社会规则。13岁上高中的时候,我开始出问题了。当时的学校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地狱,我不理解这里的社会规则,并因此而受到严重的霸凌。例如,一个女孩曾经在走廊上向我吐口水,当时,我告诉她,《刑事司法法》规定,随便吐口水是一种普通伤害罪。这引起了女孩和她朋友的嘲笑,这让情况更加恶化。我当时以为我的话会威慑到她们,但是回头看的时候,我当时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去“低下头”,避免受到伤害。
这种霸凌让我极度焦虑,我总感觉恶霸马上就要从我的衣柜里冒出来。我会尽可能地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睡觉的时候也总是做噩梦。
美国作家保罗·柯林斯(Paul Collins)的儿子是自闭症患者,他在《非关对错:一段关于爱与自闭症的无声之旅》中写道:“自闭症患者就像是一块方形木头。将方形木头钉入圆孔中,这带来的问题并不是说你需要非常辛苦地去把它锤进去,而是你会毁了这块方形木头。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对自闭症患者来说,成长的社会压力可能会很有害,因为我们会被迫遵守这些规范,否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受欺凌和伤害。
事后看来,我患有自闭症的另外一个信号,是我第一次进入大学学习英语文学的时候。我一直想忘记这个地方。我在这里学习英语文学。我到学校的时候,车子里装的全是书,而停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却在卸下一捆捆的啤酒,当时我就被震惊了。我一直在努力地接触大学的社会性方面,包括吵闹的酒吧和夜店,而这些会让我的感官不舒服,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我的耳朵都还嗡嗡作响。两个学期后,我便离开了大学。
几年过去了,我再次尝试在牛津大学学习,不过这次学的是实验心理学。这门关于人类思想的学科能够极大地激发我的热情,我能够一直不停地学习,不用去夜店,也不用去接触大学中的社会性方面,而且没有人会觉得这很奇怪。我找到了自己在知识方面的特长:我可以追求自己的特殊爱好——对人的研究,我甚至对划船也产生了新的特殊兴趣。正常人的世界可能对我来说不太适应,但我在牛津大学里了解到,自闭症患者可以像兰花一样,在适合的环境中生活。例如,我认识一个成功的自闭症患者,他非常喜欢桌游,并且在桌游咖啡馆工作。我相信,每个自闭症患者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但这可能需要其他人的一些理解和调整,例如避免强光,减少自闭症患者的感官负担。
这段时间是我的心理状态最好的时候。但是,坏事总会令人意想不到地发生。2012年,我和我的好朋友苔丝穿过牛津的玛格达琳桥(Magdalen Bridge)。我们无拘无束,开心地聊着我们的间隔年,享受着阳光。这时,一个路过的男人突然用手掐住我,想要把我扼死。我挣扎了好一会,最终逃脱了。我感觉很奇怪,怎么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我如今还清醒着,能够呼吸。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一切也都改变了。
这次袭击发生之后,我自幼年时期便存在的精神健康问题又复发了。我变得越来越不适。我感到焦虑、执着、沮丧,并开始想要自杀。仅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让我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淹没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将有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学术研究中,以掩饰自己日益增长的不快乐。我还获得了一项竞争非常激烈的奖学金,让我能够在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但是我仍然感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从未真正地去解决过我的心理健康问题。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在我一度绝望的时候,我上网买了我能找到的所有自助书。我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试图通过教育来治愈自己。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不可能的时候,我跌到了人生的最低点。我被送进医院,但是每个临床医生对我的诊断都持不同意见,大多数人说,他们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些东西”。
最终,我约了牛津郡的一位顶级精神病医生。我花了三个小时与他深入讨论了我的生活、心理健康以及与众不同的感觉。在这次激烈的讨论之后,他转向我说到:“埃洛伊塞,我觉得你是自闭症患者。”他告诉我,女性自闭症很难观察到,因为我们能够更好地“掩盖”我们在社交方面的困难。同时,他也向我解释,努力适应这个社会会给我们带来很大压力,这种压力会对我们的心理健康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一诊断让我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能够下一个确定的结论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在乎这个结论是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现在,我终于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总是感到与众不同了。
我搜集了我能找到的有关女性自闭症的所有书籍,全部通读了一遍。我参加了很多有关自闭症和女性自闭症的会议,并与专家进行交谈。我将自己的经历写了下来,我会和亲朋好友聊天,我会像热爱学习那样热爱自己。
我回去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我喜欢我的学业,这可能已经成为我的特殊兴趣之一。无论是分析神经影像数据还是撰写学术论文,我都希望能够在实验室中度过每一天。最终,我开始将自己的批判性思维应用于自闭症问题。这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我的特殊兴趣之一。我曾思考过自己的处境,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像我一样的人。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我曾经遇到的所有糟糕经历。但是我可以用这些经历来帮助他人。自闭症的科学难题让我着迷,特别是因为我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懂得这种感觉。
最初的时候,我对自己与众不同这件事情非常抗拒。但是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不应该为了与众不同而变得与众不同,而是要成为最真实的自己,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中,因为与他人分享和表达真实的自我能够增加彼此的诚意和信任。我觉得,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接受自己的真实样子,不再拼命地去尝试“适应”。我就是我,我是自闭症患者,我因此而感到自豪,我与众不同,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翻译:尉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