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在重建后成为了旅游胜地,但在平和的表面下,仍然存在着黑暗的真相: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几十年来一直饱受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
1954年7月21日,越南开始了南北分治,而这个分裂的国家也成为了冷战双方的棋子。在这场长达20年的越南战争中,社会主义阵营的北越与资本主义阵营的南越互相对立,这场战争不仅了摧毁了越南人民的土地和生活,也摧毁了无数被派往越南战场进行残酷雇佣兵战争的外国士兵。
1964年,在可疑的“北部湾事件”后,美国开始全面军事介入越南战争。在接下来的9年里,美国政府征召了大量工人阶级、黑人和拉丁裔美国人,派他们去参加一场永远无法打赢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美国军队参与了一些最令人发指的战争行为,比如1968年的美莱村大屠杀。在这场大屠杀中,美国军队轮奸妇女,残害年仅12岁的儿童,并屠杀了约504名没有参与冲突的无辜村民。
之后,许多报道都描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这也在美国国内激起了反战的呼声。公众的情绪将美国人分成了两派,而战争贩子嘲笑反战抗议者,并最终煽动美国国民警卫队在1971年开枪打死了四名学生。
当参加越南战争的美军退伍回国后,却发现他们同时被社会和政府所抛弃:公众将他们视为杀人犯,政府也几乎不给他们提供医疗和财政的支持。《现代启示录》《野战排》《全金属外壳》和《生于七月四日》等一系列越战题材的好莱坞电影也充分描绘了美国士兵在越南参与的残酷战争,进一步助长了公众的情绪。
然后,突然之间,关于越战的讨论停止了,再也没有人谈论战争和老兵了。越南在重建后也成为了旅游胜地,西方人对此惊叹不已。但在平和的表面下,仍然存在着黑暗的真相: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几十年来一直饱受着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
“根据心理健康和预防自杀的办公室的一项研究显示,越战退伍老兵自杀的数量要高于战争中阵亡士兵的数量。”艺术家Rebecca Rütten在名为《我在越南找到了安宁》(In Vietnam I Found Peace)的创作中,通过照片和采访,展示了一些如今生活在越南的,美国和北越的退役老兵的生活。
Rütten解释说: “只有每天接触所有痛苦开始的地方,他们才能面对自己的创伤,并尝试克服它们。” Rütten向我们讲述了她创作这一系列作品的经历,以及如何深入了解那些虽然已经退役,但仍然陷在战争创伤中的老兵们。
是什么启发你开始创作这个系列的作品?
“2016年我在东南亚旅行的时候,在Reddit网站上开始了我对越南的研究。在那里,我看到了来自美国的前越战老兵迈克尔·哈斯福德(Michael Hasford)写的一篇文章。他的帖子名为“我从未讲过的关于越南的故事……”,其中详细描述了他作为一名十几岁的士兵,在远离家乡的战场上经历的可怕战争,并且如何被迫要对亲身经历的种种可怕往事保持沉默。”
“他的帖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在Facebook上一个为美国退伍军人建立的群组中,我联系到了一位名叫拉里(Larry)的退伍军人。当时拉里正在越南旅行,他同意与我在胡志明市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当时拉里和他的战友比尔(Bill)一起赴约,并且很乐意接受我的采访。”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到PTSD,而对一些退伍军人来说,治疗这种创伤的唯一方法,不仅是重返越南,而且要完全搬到那里居住。显然,只有每天暴露在所有痛苦开始的地方,他们才能面对这些创伤,并试图克服它们。如今,这些退伍军人把越南称为他们的家园,而不是美国。
“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第二天我花200美元买了一辆摩托车,开始从胡志明市骑到河内,行程超过1500公里。在去北越的路上,我曾在几个经过的地方停下来,尽可能多的与当地的美国退伍军人谈论过去的历史和治疗的过程。这次旅行结束后,他们的故事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一年后我再次回到越南,肩负着创作这些作品的使命。”
你是如何与那些搬到越南居住的美国退伍军人取得联系的?他们是如何回应你的拍摄、采访,并分享他们的故事的?
“我第一次拜访退伍军人是通过比尔和拉里的建议。再后来,他们一个人把我引荐向另一个人。当我再次回到越南时,更加关注的是在我眼中对重建国家和社会支持做出最大贡献的人。比尔、查克(Chuck)、大卫(David)和阮国雄(Nguyen Ngoc Hung)是其中最令人兴奋,也是最有魅力的人,他们非常开明地支持了我的项目。”
你想通过这项工作探索PTSD的哪些方面?
“我在旅途中遇到的大多数退伍军人都被一种被称为PTSD的精神疾病所折磨。退伍军人大卫·克拉克(David Clark)说:‘当我回到美国的时候,越南战争日日夜夜始终萦绕着我。而在越南,尽管听起来很奇怪,我找到了安宁。只有在战争纪念日、朋友去世或者我生病的时候,那些悲伤和恐惧才会突然袭来。那就像试图在停车场找到一个停车位,却一直找不到。而那个停车场是你的脑袋,绕圈圈的汽车是那些可怕的想法,而这一切永远不会停止。这便是我对PTSD的描述。’”
“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越南战争后退伍军人自杀的数量比在战争期间士兵阵亡的数量还要多。”
“与其他许多美国老兵不同,比尔、查克、大卫找到了一种面对过去的方法。他们也感受到越南社区对这些老年人的宽恕和尊重。当每天面对噩梦已经结束的事实,老兵们得以在平静中继续他们的生活。此外,还有定期的战后救助项目帮助他们从愧疚中走出来。”
摄影作为一种媒介是如何融入对话的?
“许多返回越南的退役老兵生活在过去的恐惧和现在的救赎之间。我用红色和蓝色的灯把这些老兵的肖像分成两部分,试图把这种内心的挣扎视觉化。”
“此外,拍照的仪式也很重要。我会让他们闭上眼睛,回忆过去那个改变了他们一生的重要时刻。我常常要等上五分钟,直到我感觉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然后我会按下了快门,拍下照片。这就是我想要让旧故事焕发出新光彩,让不可见的精神问题变得视觉化的方式。”
分享并谈论PTSD的经历,是否会对这些老兵造成什么影响?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会告诉这些老兵,他们完全可以在采访的任何时候中止,以免我引发他们的PTSD。对他们而言,分享回忆和参观故地也是一种积极的体验,因为他们会觉得自己的经历被人听到了,看到了。”
你是如何找到阮国雄的?从他的角度听越南战争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和经验丰富的查克谈起这个项目中缺少越南方面的视角时,他向我引荐了他的老朋友阮国雄。阮国雄曾在越南战争中作为北越方的士兵对抗美国。在90年代,阮国雄甚至被邀请到美国给退伍美军做演讲。”
“在我们的采访中,阮国雄说,‘一开始,我不是特别情愿见到那些退伍美军,告诉他们我的故事。但后来我从他们那里听说,我的经历与他们非常相似,他们也不得不在行动中埋葬战友的尸体。那是我们第一次,以正常人的身份相遇。”
尽管阮国雄的身上布满了战争中留下的伤疤,但他认为,如果不去原谅美国人所做的一切,也就永远无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阮国雄很高兴他们能回来。”
这种对战争和PTSD的探索,对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又有何启示呢?你希望人们从你的工作中得到什么?
“我在越南的期间不仅见到了参加越南战争的美国退伍军人,还见到了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的退伍军人。我发现几乎所有的退伍军人都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尽管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
“越南人欢迎美国人重返越南,参与重建和恢复国家的工作。这一宽恕之举对许多参加过越南战争的美国退伍军人产生了很好的治愈效果,也让其他战争的退伍军人想知道,他们是否有一天也能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国家,就像在越南这样。看到前辈们是如何渐渐埋藏战争的阴霾,给了他们很大的希望和信心。
“我们本应从越南战争中学到更多的东西。我们需要改变看待世界的方式,从前人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以包容的态度理解其他国家的文化,而不是与之抗争。”
(翻译:张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