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征服者还没有出现的五百年前，眼下这个被我们称为拉丁美洲的地区拥有当时整个星球上最先进的几个文明。阿兹特克帝国麾下有规模惊人的城邦和建筑，这里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在南方数千英里的地方，印加统治者控制着3700万人口，他们是如此富裕，以至于贵族们穿上镀金的衣服，用金银来装饰他们的家。同时期在现在的中美洲，玛雅文明已经衰落，但它鼎盛时期的文化成就超过了欧洲。这三个文明都发展出了先进的农业、工程、计时和天文学体系，其人民严格按照精神信仰和古老的道德规范生活。

今天，该区域却陷入了贫困、失调和暴力。在全球杀人率最高的50个城市中，有43个在拉丁美洲。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程度虽然在降低，但仍是世界上最高的。

出生于秘鲁的混血儿玛丽·阿拉纳（Marie Arana）有力地论证了拉丁美洲原住民帝国的强大力量有助于解释他们所面临的一切。在成为美国领土的地方，原住民部落大多流离失所或被灭绝，他们的历史被抹去。在西班牙殖民地则不然。在那里，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的相遇影响深远并具有灾难性，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萦绕不散。“拉丁美洲，”阿拉纳写道，“仍然生活在殖民和后殖民时代的伤痕之中。”

《白银，刀剑和石头》（Silver, Sword and Stone）讲述的就是伤痕的故事。拉丁美洲的命运是由剥削（银）、杀害（剑）和宗教（石）根深蒂固的反复作用所驱动的。拉丁美洲的原住民族不像北方的民族那样有游牧的习惯，他们在数百年间发展了复杂的社会，创造了等级结构和职业战士。他们的统治者发现了宝贵的矿产资源，并借助有组织的人民劳动来小心翼翼地开采。西班牙征服者来到这里，对他们所发现的一切感到惊奇，他们掠夺了他们能得到的金银，并在贪婪的追逐中奴役了当地居民。

残酷的征服在罗马天主教会的祝福和敦促下持续进行。在攻击每一个社区之前，入侵者会宣读一份“条约声明”，建议聚居的村民向基督和西班牙和平投降，否则将面临征服和死亡。“（声明）从很远的地方喊过来——有时只是小声嘀咕的音量——对那些听到它的印第安人来说，这个声明不过是些噪音而已，”阿拉纳写道，“一段无法理解的胡言乱语，和狗的吠叫几乎没什么区别。”

征服的悲惨故事以及随后几个世纪里在拉丁美洲发生的事情，以前曾多次被讲述，但小说家阿拉纳却把它变成了文学。尽管进行了细致的研究，但该书最大的优势在于史诗叙事的力量、散文之美和对人物形象的丰富刻画。

在令人愉快的部分，阿拉纳讲述了赫南·科尔特斯“肮脏而邋遢”的随从和“讲究爱卫生”的阿兹特克皇帝蒙特苏马的第一次会面，后者“坐在由翠绿色羽毛织成的华盖下，华盖上披着金银，挂满了珍珠和翡翠。阿拉纳讽刺地指出，在之后的每次会晤之前，阿兹特克特使都坚持要用熏香熏西班牙士兵。

双方之间存在巨大的误解。殖民者肩负着带回财富和让异教徒皈依基督教的使命，他们看不到原住民的其他任何一面。另一方面，原住民文明的发展与殖民者的世界是完全隔绝的，陌生人的古怪行为和价值观都让当地人感到困惑。

阿拉纳反复回到那次会晤，因为它在之后的年月里一直回响着。征服之初形成的变化永远也不会在“文化冲击的枷锁”中被克服。在殖民时期结束很久之后，“殖民主义精神仍然很活跃，”她写道，“绝对权力仍然是具有欺骗性的。新的共和国变得像西班牙当初的殖民地那样充满压迫、隔绝和孤立。拉丁美洲的暴力文化……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种恐吓的文化，地主乡绅变得更加残酷，还有一支似乎永远不会下台的强大军队。”

阿拉纳的叙述结构按照主题顺序而不是时间顺序展开，她平稳地跨越了500年的历史，从殖民征服写到21世纪，再从头开始。阿拉纳突出了拉丁美洲在长久以来历经挣扎。在秘鲁安第斯山脉，莱昂诺尔·冈萨雷斯仍在岩石上寻找金子的碎片，就像她的印加祖先一样。她和那些和她有相同传统的人仍然把石头视为圣物。有可能的话，他们会本能地避开山间隧道，因为有一种古老的感觉在指引着他们，告诉他们这种对地球的渗透侵犯了智慧的永恒所在。阿拉纳指出，古代宗教的烈火“从未完全熄灭”，“被征服的废墟仍在持续对这片土地施加力量。”毒品成了新的银，帮派的暴力战争成了新的剑。

避免宿命论对阿拉纳来说是个挑战，这并不容易。她多次回到伊索寓言中的蝎子和青蛙，尽管青蛙带蝎子过了河，但蝎子依然叮了它。“这不是我的错，”蝎子说，“这只是我的天性。”

阿拉纳很遗憾地总结出，在墨西哥、古巴、委内瑞拉、秘鲁和玻利维亚出现的错误“总是出反复出现”，“独裁者、掠夺、看似无法克服的贫穷、腐败、无能……这是我们的天性”。

当然，阿拉纳还充满热忱地写到了她的遗产——拉丁人的“爱家和传统的……在逆境中闪现的人类温情和天生的聪明才智（和）勇气”。她崇拜一些英雄，如加泰罗尼亚牧师泽维尔·阿尔博，他在18岁前往玻利维亚，成为年轻的耶稣会士，决心把当地人带到基督面前，结果却皈依了当地人的智慧。她写道：“他确信，正是乡村和他们的后代固守着古老的过去，保持着他们每天的仪式和信仰，拉丁美洲的命运掌握在他们手中。”

阿拉娜的优点在于她讲故事的力量和激情，她解释了在过去半个世纪中是什么塑造了拉丁美洲，这些解释真理灼灼。她在书的开头写道，“我相信，从西班牙裔美国人的经历中可以看出一种共同性，一种具体的特征。”这是一个大胆的论断，但在这本精彩的书的结尾，她已经明确而雄辩地证明了她的观点。

（翻译：冷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