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田思奇

当地时间周一（8月5日），印度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在议会宣布将废除宪法第370条，取消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特殊地位。决定在次日的议会投票中获得通过。数天以来，此举引发邻国巴基斯坦的强烈反弹，先后宣布与印度外交关系降级、驱逐其大使、中断双边贸易、专列暂停，还在国内禁止上映印度宝莱坞电影。

自从1947年印巴分治以来，克什米尔地区的主权问题就长期处于两国边界争议的核心。印度总理莫迪在周四（8月8日）发表讲话说，给予克什米尔地区特殊地位的宪法第370条带来了“分裂主义、恐怖主义、王朝政治及腐败”。

莫迪相信，发生在克什米尔的叛乱活动很快就会结束，当地经济将实现增长，人民生活前景会获得改善。克什米尔问题由来已久，为何印度在此时突然挑动另一个拥核国家的敏感神经？分析称，刚刚成功连任的莫迪选择当前节点作出决定，是经过政治上的多重考量。

印度宪法第370条是什么？

1947年，作为原殖民地的印度和巴基斯坦脱离英国统治之时，克什米尔地区的主权问题就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当时的克什米尔王公为印度教徒，但境内大多数居民为穆斯林，且该地区紧邻印巴两国，难以从地理因素确定主权划分。因为克什米尔的归属问题，两国分别于1947年和1965年爆发战争，并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发生多次对峙和冲突。

双方均声称对整个克什米尔地区19万平方公里享有全部主权，但实际上，印度控制着克什米尔的三分之二，巴基斯坦管理大约三分之一的土地。并且克什米尔还是印巴两国重要的水源地，例如印度河上游的主干和主要支流都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对于这两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来说，克什米尔至今仍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火药桶”。

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在1950年代成为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由三大部分组成：丘陵地区以信仰印度教为主的查谟；以佛教徒为主的拉达克干旱高地；以斯利那加为中心、克什米尔人聚居的广阔盆地。人口稠密的克什米尔山谷大多数居民是穆斯林，查谟和克什米尔也成为印度宗教多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按照印度于1949年通过的宪法第370条规定，该邦在印度具有特殊的自治地位，其立法机构在涉及国防、外交和通信以外的所有问题中享有自治权。克什米尔地区以外的印度人无法在这里永久定居、购买土地、担任地方政府工作，或得到教育奖学金。

但华盛顿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的亚洲项目副主任迈克尔·库格尔曼（Michael Kugelman）撰文称，对于许多克什米尔人来说，宪法第370条的存在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而不是实际意义，因为印度安全部队的存在压制并削弱了自治的概念。许多克什米尔人每天都面临言论和行动自由的限制，以及被安全部队粗暴对待的风险。

为什么现在废除第370条？

在莫迪所处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来看，如果允许非克什米尔人在克什米尔拥有土地，就会有更多的投资和发展随之而来，增加和平与民族团结的机会，莫迪在周四的电视讲话中也重申了这一点。

“印度人和克什米尔人之间强加的分裂已经消除，”印度人民党议员拉凯什·辛哈（Rakesh Sinha）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口号现在已经成为印度人的现实。”

然而外界分析指出，多年来，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一直希望限制克什米尔享有的自由。《经济学人》称，印度人民党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克什米尔的特殊宪法地位就是一个错误。

从时机选择上来看，印度国内的政治进程成为关键，废除宪法第370条会是莫迪为巩固权力而采取的大胆举措。伍德罗·威尔逊中心的库格尔曼指出，刚刚在选举中迎来胜利的印度人民党执政初期的举措肯定会吸引到普通民众的强烈支持。他认为印度人民党在上届政府中也强化了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这是肯定能吸引到基层支持的一种方式。在这个号称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获得底层的拥护至关重要。

此外，分析人士表示，最近几周，莫迪政府因经济疲软而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失业率不断上升。《外交政策》杂志文章认为，在8月15日印度独立日的庆祝活动到来之前，此举或是为了转移人们对印度经济状况日益增长的担忧。近日，印度央行已将本年度的GDP增速预期从7.0%下调至6.9%。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表态等外部因素或许也促进了印度政府加快行动。上个月，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曾会见特朗普，并邀请他充当印巴关系的调停人，特朗普当时表示，莫迪同样希望他可以调解印巴克什米尔问题。不过印度方面第一时间否认了特朗普的说法，回绝外部调解的可能。

印度外交部发言人拉维什库马尔7月22日在Twitter上表示：“印度总理莫迪没有向美国总统提出这样的要求”，“印度的一贯立场是，与巴基斯坦之间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都只能双边讨论。”

巴基斯坦等国如何反应？

早在今年2月，印巴就克什米尔地区酝酿的紧张局势一度达到临界点。当时印度一支准军事车队遭到自杀式袭击，造成至少40名安全人员死亡。2月底，印度空军战机又袭击了克什米尔停火线对面的“恐怖营地”。这是自1971年印度与巴基斯坦战争以来，在克什米尔争议边界地区的第一次空中轰炸行动。

在印度内政部长沙阿宣布取消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特殊地位前夕，印度政府已在上周向该地区派遣约1万名士兵，随后当地政府发布命令，要求朝圣者和游客返回家乡。自上周日晚间以来，克什米尔地区遭遇前所未有的安保封锁，通信已几乎完全中断，500多人被逮捕。

对此，巴基斯坦已多次表态谴责印度政府破坏当地穆斯林的权益，拒绝承认其“非法”行为。本周三，巴基斯坦宣布将“降级”与印度的外交关系，并暂停与印度的双边贸易。

到了周四，巴基斯坦外长库雷希强调，巴方不考虑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而是在寻求政治和法律途径，以改变印度对于克什米尔地区的有争议的做法。但是库雷希还说，巴基斯坦保留对任何侵略行为作出反应的权利。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发表声明称，美方“继续支持印巴在克什米尔及其他相关问题上进行直接对话”，呼吁双方保持克制。英国外交大臣拉布向印方表示，英国对克什米尔地区局势感到担忧，呼吁双方保持冷静。

此外，巴总理伊姆兰·汗周三与英国首相约翰逊通话，同意继续就克什米尔问题保持对话。马来西亚总理办公室8日发表声明表达关切，希望印巴保持最大程度克制，避免任何伤及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的举动。

8月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回应说，中方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的立场是明确和一贯的。该问题是印巴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也是国际社会共识。有关方面应保持克制，慎重行事，尤其是避免采取单方面改变现状、加剧局势紧张的行动。中方呼吁印巴双方通过对话协商和平解决有关争议，维护地区的和平稳定。

未来的局势走向会怎样？

人权活动人士表示，改变克什米尔地位的举措意味着印度政府打出前所未有的人口牌。该计划旨在侵蚀克什米尔的核心权利，让非克什米尔人移居至此，改变人口结构。

但彭博社评论文章指出，改变克什米尔的地位对缓解与巴基斯坦的紧张关系没有任何帮助，印度迫切需要推出真正的战略来与巴基斯坦接触，无论是在商业上还是在外交上。相反，莫迪政府似乎确信可以继续孤立和威慑其对手，但结果之一就是两国之间的贸易现在已经完全崩溃。

于是，印度外交部也在周四作出寻求和解的回应，发表声明称巴基斯坦降低与印度外交关系级别的决定缺乏“事实依据”，印度政府对此“感到遗憾”，呼吁巴基斯坦“重新考虑，以保留正常外交交流渠道”。

彭博社评论文章还指出，印度人民党官员坚持认为，更紧密的融合将通过打开就业和投资的闸门，进而改善克什米尔人的生活，但这一动机值得怀疑。今年早些时候，印度私人投资创下14年来的新低，而失业率则处于45年来的最高水平，官员们要推动这个世界上最动荡的地区之一的营商，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外来企业的突然涌入反而会加剧当地人的偏执和怨恨。强行将印度政府的意志施加于克什米尔只会加剧这些不满。

各方势力将就这个问题在印度最高法院摊牌。多位法律学者表示，他们认为政府没有修改第370条的法定权力。印度宪法律师A. G. Noorani就认为，莫迪政府的决定不仅违宪，而且是一个骗局。

巴基斯坦《黎明报》报道说，国际非政府组织——国际法学家委员会8月7日发表声明称，印度的举动违反印度宪法和国际法赋予克什米尔人的代表权和参与权，是对该地区和印度法治及人权的冲击，“全世界都在看着印度最高法院如何履行职责，捍卫克什米尔人的权利和印度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