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少年圣经到老古董:失色的《麦田里的守望者》

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考尔菲德曾经代表了焦虑青少年们的普遍心声,而时至今日,霍尔顿似乎已经不再适合当下的年轻人了。我们能够再次爱上《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  Dana Czapnik
1951年的初版《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曾经广受青少年喜爱的书,如今已经渐渐跟不上今天的时代  图片来源:Roberto Brosan/Time & Life Pictures/Getty/ TheG

1951年的初版《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曾经广受青少年喜爱的书,如今已经渐渐跟不上今天的时代 图片来源:Roberto Brosan/Time & Life Pictures/Getty/ TheG

在我看来,曾经被认为普遍的青少年焦虑,实际上只是个体独特的环境产物:性别,种族,阶级,时代。焦虑是普遍的,但焦虑的内涵却是特殊的。

如此一来,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JD·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考尔菲德,这个代表了曾经的焦虑青少年普遍心声的人物,如今已经渐渐不再适合新生代的青少年们了。Electric Literature网站对《麦田里的守望者》现状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如果你是一个白色人种、家庭相对富裕、总是满腹牢骚却没有什么实际问题的年轻人,那么这本书很适合你。但如果你的情况并非如此时,问题就来了,对于大多数不再年轻、非白人或非男性的读者而言,为什么要费心去聆听霍尔顿·考尔菲德的自怨自艾呢?”

一方面,确实如此。而另一方面,可能不止于此。

在我教过的创意写作课上,我跟本科生讨论过《麦田里的守望者》,结果每个人都抱怨说不喜欢霍尔顿。在我有限的年轻人圈子里,《麦田里的守望者》不仅不再受人喜爱,而且更加悲剧的是:变得不酷。

但这是否就像Electric Literature网站所假设的那样简单——如果你不是白人、特权阶层和男性,就很难在霍尔顿身上感同身受?毕竟,这也是我写自己的成长小说《训隼人》(The Falconer)的部分原因,我试着从20世纪90年代初纽约一位年轻女性的视角讲述成长的故事。另一方面,也许对霍尔顿的憎恨已经变成了新生代青少年叛逆的一种表现形式。《麦田里的守望者》第一次出版时被认为是一本充满煽动性的小说,曾经被许多学区禁止出版,人们觉得阅读这本书会让青少年变得叛逆;而如今在大多数课程中,《麦田里的守望者》已经变成了可靠的经典作品。一旦大人们告诉你什么书是好书,你不会变得讨厌它吗?

但不喜欢霍尔顿的不只是女孩和有色人种,我发现我的男性白人学生也不喜欢他。

为此,我专门采访了几位纽约公立学校的英语老师,他们都证实了我的猜测,让霍尔顿无法与新生代年轻读者产生共鸣的不只是他的身份——尽管这也是原因之一。

相反,文化环境的变化使霍尔顿那青少年不安的内心世界非但没有引起共鸣,反而令人恼火。比如,霍尔顿与成人世界完全隔绝的概念——小说的核心部分——是现在的孩子们所深恶痛绝的,因为在他们成长文化中,这些东西可能是珍贵而有价值的。

在塞林格的时代,一个挣扎、抑郁的青少年不得不自我救赎,成为一个男人。他可能会在纽约晃荡几天,下落不明,在他的生活中可以没有任何与成年人的联系。但是这种情况在今天的孩子们看来相当陌生,因为他们被牢牢地拴着,父母甚至可以通过移动设备观察孩子的确切位置。霍尔顿拥有更多的自由,但随之相伴而来的是更多的忽视。

《麦田里的守望者》
[美]JD·塞林格 著 孙仲旭 译
译林出版社 2018-10

现在的年轻人一方面受到了更加细心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正在放眼观察成人的世界,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个已然疯狂的世界。当你早晨就在学校进行校园枪击案的演习时候,一个炫耀好莱坞之行的“冒牌”同学或者所谓的“兄弟”还有什么可令人激动的吗?或者当什么时候你觉得地球可能会在有生之年变得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时候,而大人却对此无动于衷呢?与孩子们如今所面临的问题相比,霍尔顿的忧郁情绪可能确实显得有些古怪且不值一提。

我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而且每次对这本书的看法都有所改观。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13岁,当时我作为本地学生,正在纽约上西区(纽约中央公园旁霍尔顿曾留恋的地方)一所先进的私立学校上学。当我17岁的时候,无所事事,对大人们的世界充满失望之情,再次阅读《麦田里的守望者》时,一下就爱上了这本书。

当我21岁即将大学毕业时,我带着怀旧之情,试图寻回年轻时的人生起点和当年的老朋友,便又一次读了《麦田里的守望者》。但到那时,霍尔顿的吸引力已经不同以往了。我也渐渐明白了,敏感而愤怒的年轻人通常会把这种敏感的情绪留给自己。就像撞上了旧情人之后,才会意识到你喜欢的一切都是对于过去种种的映像。当我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思索着,“我在那个家伙的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和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一样,《麦田里的守望者》的阅读体验是跟你的年岁挂钩的。

我现在已经快40岁了,已经不再是当年17岁的小年轻。我读书不再是为了寻找文学上的慰藉——读书是为了我的写作。所以,当我最近第四次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认为这更些东西更接近塞林格下笔的本来意图:他完美地刻画了一个不甚完美的人物。我看到塞林格的句句珠玑,也看到许许多多以前完全忽略掉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这便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所陷入的桎梏,新生代爱看书的孩子不再能与霍尔顿情感共鸣,而那些能够欣赏这本书的成年读者又太过成熟,不会被书中的情感所打动。

所以,如果你是第一次阅读《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我的建议:尽可能在你们人生历程的早期阅读它。也推荐你一同阅读拉尔夫·艾里森(Ralph Ellison)、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朱诺特·迪亚斯(Junot Díaz)、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安德列·艾席蒙(André Aciman)和奇马曼达·南戈齐·阿迪奇(Chimamanda Ngozi Adichie)的书。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这本书,那就讨厌它吧。抱怨霍尔顿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斥责他浪费了金钱和机会,因为他罪有应得。然后,或许20年之后,当世界已然洗涤了你的身心,再回头读一遍《麦田里的守望者》,你也许才能把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看得明明白白。霍尔顿·考尔菲德并不是世界上每个青少年的具象化身,他只是一个目睹了世界不公而无法忍受的孤独个体。

本文作者Dana Czapnik是一位作家,著有《训隼人》一书。

(翻译:张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