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钟布

编辑：汪吕杰

秉承不少纸媒在商务决策上的拖泥带水，伦敦百年大报《金融时报》（FT）近年来一直身陷卖与不卖的传闻。先有彭博、路透接盘的猜测，后有德国斯普林格媒体集团持股、竞购的传闻。FT的命运在7月23日总算尘埃落定，将由日本最大媒体公司日本经济新闻社予以收购。东家英国培生集团最终决定把FT出售给一个亚洲公司，令不少媒体人感到错愕，但熟悉媒体市场运作的业内人士反应平淡，毕竟培生出售FT不是做慈善，谁出价高卖给谁。

培生出售FT的意愿早有传闻。约翰·法伦（John Fallon）2013年1月1日出任培生CEO后，这一意愿似乎更加清晰。去年我到访伦敦泰晤士河畔的FT总部，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世界著名的财经媒体如此低调、简约。从一个与大街相连的天桥进入FT大楼，来到一个以白色基调为主的门厅。这是访客进入编辑部的接待大厅，不过大厅既不大，也不高，内有一张黑色三人沙发，两张背靠背的双人沙发。靠墙的沙发上有FINANCIAL TIMES两个英文字，旁边的两个小电视屏显示FT网站的内容。狭长门厅的尽头是现代FT创始人Brendan Bracken半身铜像，此外别无他物。如此小巧的门厅和电视屏幕，让我感到FT平时的访客不会太多。这个门厅的格局多少反映了平面媒体的处境，即使如FT这样的百年大报也不例外。

当晚餐叙，朋友是来自伦敦的BBC、FT及路透的朋友。我特别和一位FT记者聊起他们的中文网站的影响力，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FT的这个亮点，最后谈话只好转向他更关心的美国媒体。

十多年前，我开始在CNN华盛顿分社工作时，每天早上办公桌上出现的唯一一份海外报纸就是淡红色新闻纸印刷的FT。资深同事告诉我，那淡红色的正式名是“三文鱼粉红”（salmon pink），比白色新闻纸贵了不少，而FT要的就是这种与众不同的高冷效果。后来转入CNN在亚特兰大的总部工作后，我参加的第一个派对就是去FT驻亚特兰大记者的家。她的头衔是FT亚特兰大分社社长，分社也就她一人，从此对FT有了更多了解。如今她早已成为彭博电视的当红财经主播，那是后话。

FT集团2014年的销售额为3.34亿英镑，经调整后的营业利润为2400万英镑，占培生集团总营业利润的3%。这次培生以8.44亿英镑出售给日经，意味着卖出了超过FT去年营业利润35倍的高价。相比之下，德国斯普林格公司的出价仅为FT营业利润的19倍。对买卖双方而言，这场交易令人满意。培生卖出了一个好价钱，出售FT所得资金有助于开发新的教育产品市场，巩固集团的主要业务，即开发教育软件及拓展教育服务。与此同时，日经以合理的价位收购了享誉全球财经界的优质资产，为日经一系列信息服务及产品走向世界打开通道。

如果日经生产的财经信息产品以英文而不是日文为载体，相信它早已有了傲人的全球影响力。成立于1876年的日经其实比1888年创立的FT历史更加悠久。在日本，日经的财经信息产品是日本商务界人士的每天必读。日经仅每天出版的早报就有超过300万订户，其核心出版物日经指数电子版也有40万订户。不过，因为出版物为日文，很难将其影响力拓展到全球。在商业活动日益全球化的的今天，收购FT必将助力日经的全球发展战略。

从媒体行业内部来看，FT易主是近来数字化媒体技术改变全球传统媒体生态的继续与深入，尤其是促使平面媒体转型、向移动用户提供新媒体资讯等方面。在全球纸媒呈现自由落体式下滑的环境中，FT过去五年的发行量反而增长了30%，目前报纸及电子版订户为74万，而其中电子版订户占70%。更重要的是，FT善于和各种行业及政府人士打交道。比如在中国开办的网络版已经成功经营了10年，远胜英国的BBC中文网站及任何西方媒体的中文网站。难能可贵的是，FT能够自始至终保持自己的媒体声望与独立性。

在内容生产方面，FT也作了诸多有益的尝试，尤其是成功设立付费墙。FT的报纸发行量下滑严重，但其电子版订户增长迅速。仅在今年FT电子版订户就比去年上涨了21%，目前已经超过50万。FT在这些领域的探索经验将会给日经集团旗下的出版物带来重要的启示，也给日经的数字化转型提供榜样。

信息数字化改变了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与消费方式，当然也会冲击新闻的内容生产、传播途径及媒体运营模式。全球媒体人对内容生产和传播比较关注，但常常忽略新闻媒体在运营模式方面的探索。全球媒体的数字化转型实际上为媒体人及资讯消费者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媒体生态，而新的媒体生态要求新的运营模式。在全球商业纷纷转型适应信息数字化的过程中，媒体业显然已经落后于其他行业。

媒体业的管理层如果只研究内容生产，如5个W和一个H，这显然已经不够了。此时，他们应该重温麦克卢汉的经典名言，“媒介即信息。” 他的这个观点要求我们，重视研究“传播媒介”的变革及其影响和作用。简言之，向受众报道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媒介上，比如电视，报纸，移动端，其表现的内容会有较大的差别。从这个意义上看，媒介本身也是信息的一部分。正如麦克卢汉解释的那样，“一个灯泡创造了一个环境，仅仅因为它的存在。”（A light bulb creates an environment by its mere presence。）

日经集团试图通过收购西方国家的主流英语媒体，来为旗下产品打造新的媒体生态。如果成功，它表明一个日本媒体也可以成为提供高质量财经资讯的全球化数字媒体平台。当然，运营策略再高超，但如果不能为用户提供高水准的、独立和客观的报道，并在内容生产及经营实践上不断创新，这样的媒体迟早也会被全球受众所抛弃。媒体的独立首先是编辑方针的独立，它要求不受政府和各种商业力量的干扰，因为客观和独立是具有公信力媒体的生命线。日经接手FT后，能否保证这家老牌西方媒体的独立性，世界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