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茜的情史》到《宠儿》,为什么影视圈热衷于拍摄历史上的女性恋情?我们是在发掘被抹除、被遗忘的历史,还是只是不敢审视当下的女同性恋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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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茜的情史》电影的开场,是一名女性把生蚝放进她爱人粉色的唇间,没过多久,两个人就藏在床单底下, 一人伸手抓住床栏。这部由BBC在2002年拍摄的电影,改编自萨拉·沃特斯(Sarah Waters)的小说,讲述了惠特斯特布尔镇鱼贩南茜(蕾切尔·斯特灵饰),与女扮男装的演员基蒂(凯莉·霍威)相爱的故事。《南茜的情史》迎来了不小的争议,“这部电影囊括了性玩具、粗口、性行为。”《每日邮报》评论道。其他男性影评人则因为这部电影与他们平时看到的“女女”色情片不同:“虽然电影的制作很有氛围,但可惜的是,却很无聊。”《镜报》记者吉姆·雪莉写道。
自2002年以来,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更能接受电影对女同性恋感情的刻画,她们不再需要靠扭动腰肢和争吵来吸引男性观众的目光。过去几年,银幕上出现了许多女同性恋时代片,许多改编自真实事件,且受到了大量好评,比如2015年的《卡罗尔》、2016年的《小姐》、2018年的《丽兹》。光是今年,我们就看到了传记片《科莱特》(讲述了谣言中西多妮-加布里埃尔·科莱特和名媛乔琪·拉乌尔-杜瓦尔的恋情)、《宠儿》(安妮女王和萨拉·丘吉尔)、《与艾米莉的疯狂夜晚》(艾米莉·狄金森和苏珊·吉尔伯特)、《薇塔与弗吉尼亚》(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战后爱情片《告诉蜜蜂》、网飞的《伊莉莎与玛瑟拉》和BBC1的电视剧《绅士杰克》。
未来还有更多类似的电影登上银幕:瑟琳·席安玛(Céline Sciamma)的《燃烧女子的肖像 》、改编自哥特吸血鬼小说的《卡米拉》、导演弗朗西斯·李根据古生物学家玛丽·安宁(Mary Anning)生平改编的《菊石》、保罗·范霍文(Paul Verhoeven)导演的《圣母》(讲述了17世纪女同性恋修女贝妮蒂塔·卡利尼的故事)。
除了《阿黛尔的生活》之外,像《肯尼亚式友谊》、《违命》和网飞片库里一些剧本糟糕的轻喜剧这样的现代女同性恋的感情故事片,很少能够进入主流视线。为什么电影人热衷于拍摄历史上的女性恋情?我们是在发掘被抹除、被遗忘的历史,还是只是不敢审视当下的女同性恋爱情?
这些电影通常从女同性恋“被禁止存在”的状态中找到性张力,但并不是说片中描绘的感情仅仅是淡泊的身体吸引。这些故事通常关注的是亲密的各种平常形态:女性因为共同兴趣相爱,她们有争吵,会出轨、撒谎、分手,和任何浪漫关系没有区别。
在《宠儿》中,奥利维娅·科尔曼(Olivia Colman)扮演的安妮女王只有在爱人萨拉(蕾切尔·薇兹饰)给痛风的腿上绷带,或者阿比盖尔(艾玛·斯通饰)逗兔子、在她脚边玩耍时,才能感到安心。“我喜欢感受她的舌头。”女王后来盯着被忽略的萨拉说。在《丽兹》中,丽兹·波顿背着虐待狂父亲与仆人布里奇特(Bridget,克里斯汀·斯图尔特饰)发展的感情充满渴望和温柔:布里奇特在花园里晒床单的时候,两人总是含情脉脉地对视,最终她们在布满干草的谷仓里发生了关系。《卡罗尔》中,女主角把特蕾莎(Theresa,鲁妮·玛拉饰)称为“缥缈宇宙,天使逡巡”,之后的床戏长达四分钟。《告诉蜜蜂》中,一只蜜蜂落在莉迪亚 (Lydia,荷丽黛·格兰杰饰)的脖子上,珍(Jean,安娜·帕奎因饰)近距离吹走了蜜蜂。
当然,有些电影中也有很无趣的场面,有些女同性恋时代片甚至把女性之间的爱情描绘为女孩子气的嬉戏。比如《伊莉莎与玛瑟拉》中,两名女主角穿着白色的衬裙在海里嬉闹,互相泼水,仿佛年少的仙女。“这是真是的,对吧,我们不是在做梦吧?”旁白悄声说,像是在模仿泰伦斯·马利克的声音。更糟糕的是疯狂的床戏场面,涉及到的道具包括章鱼和水草。所有的女同性恋床戏都一定要这样虚无缥缈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从2016年惠特·斯蒂尔曼(White Stillman)对简·奥斯丁进行喜剧化改编的《爱情与友谊》起,这些女同性恋时代片显示出了幽默的一面,通常因其愉快的对话和危险的情形而被评论家冠以“轻松”的名号。在《与艾米莉的疯狂夜晚》中,莫莉·香侬(Molly Shannon)饰演的狄金森递给爱人苏(Sue,苏珊·齐格勒饰)一首她写的诗。苏大声读诗,却发现不太对劲,“一杯面粉,加入牛奶,”狄金森显然写下的是一份食谱,“不对,诗歌写在背面。”《绅士杰克》中,一位爱说闲话的老太太打算骗安妮(苏兰·琼斯饰),“摸摸自己的包里有什么,”她狡诈地说,“顺便摸摸其他地方。”当看到一位漂亮的女仆脸红时,安妮对着镜头挑了挑眉。
虽然她们所处的时代存在严重的偏见,但大多数这个题材的电影都没有像《断背山》一样,把女性描绘为性别压迫的受害者。科莱特是一位成功的名媛,她的丈夫也支持她和其他女性发展关系(虽然他后来偷走了科莱特的所有作品手稿)。《宠儿》中,安妮女皇手下的质疑并没有影响她掌控权力的能力。她的欲望所面对的主要障碍,是决定应该与哪位女士一起生活:是让她随意吃蛋糕的那位,还是担心她的健康而不让她吃蛋糕的那位。当已婚女性离开“绅士杰克”的办公室时,她只会面对紧闭着嘴唇的仆人的评判。即使她总是穿男装,也仍然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尽管这些电影可以直接地展现床戏和感情,但我们仍然需要思考,为什么女同性恋题材的影视总是需要塑身衣和皇冠,为什么现代题材的女同性恋影视却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在银屏上绽放。
如今这股时代片潮流也许根植于想要重塑经常被抹去的酷儿历史的意愿,这些电影也确实填补了空白。学者发现,艾米莉·狄金森献给“山姆”的诗歌,实际上是划掉“苏”后加上去的,《与艾米莉的疯狂夜晚》就从这里开始叙述。真正的安妮·李斯特通常被认为是“英国女同性恋婚姻第一人”(当然这段婚姻是不受认可的)。《伊莉莎与玛瑟拉》中的两个主角在故事之外也创造了历史:1901年,这对情侣在说服牧师她们其中一人是男性后,成功结了婚,成为西班牙历史上对同性婚姻的首个记载。
有时候,电影也会创造或者夸大历史。有些历史学家抗议称安妮女皇并未与女性有染。丽兹·波顿也许确实用斧子谋杀了她的父母,但没有证据证明她这样做是为了和仆人布里奇特在一起。即将上映的玛丽·安宁传记片《菊石》,捏造了她与一位富家小姐的爱情,安宁的后代称这种改动是没有必要的。导演弗朗西斯·李提出疑问:“既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位历史人物曾经有过任何异性恋感情,我就不能从另一个角度讲述她的故事吗?”
抛开历史不谈,过去的故事能够让电影人从安全的距离探索女同性恋题材,让观众感受到相对的进步。大多数现代观众能够承认历史中的同性恋人物受到了歧视,即使他们对现今的LGBTQ运动可能持有不同的看法。每个人都愿意看到两个传统意义上女性化的演员(通常在现实中是异性恋)隔着银具长久地对视,而现代背景中两位女同性恋陷入爱河的故事,更有可能引发恐同的回应。
历史中被视为犯罪的行为现在已经不再具有威胁性:两名女性同居、相爱、做爱、牵手、结婚。我们可以用怀旧的情怀去观看这些电影,安慰自己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这太糟糕了。这让我们不去关注女同性恋至今仍然面对的歧视。LGBTQ相关的仇恨犯罪越来越多:两位女同性恋因为拒绝当众接吻而被殴打;一部LGBTQ话剧因为两名演员在回家路上被袭击而取消演出。虽然我们愿意去谴责影视作品中出现的恐同现象,但在现实中,我们似乎只愿想象恐同厌女症存在于过去,是未开化的时代的产物。
同性恋时代戏的兴起无疑是一场胜利。我们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电影:穿着马裤的男性在画室努力,试图取悦他们的父亲;年轻女性为年龄大她两倍的追求者弹钢琴或者表演高音。现在,那些戴着帽子说闲话的女性开始彼此恋爱。但是,多样化的酷儿影视同样需要更多对现代LGBTQ群体的描述,包括不再展示戴着软帽的女性、会脸红的少女的女同性恋影视。
(翻译: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