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空上俯瞰，埃及是一片尘土飞扬的广袤土地，北部一个“Y”字型的开口连通尼罗河和地中海，形成了一篇富饶的绿土。这片河口的沃土仅占埃及国土面积的5%，却承载了95%的埃及人口。

几千年以来，这种极其不平衡的人口分布模式成为了埃及的国家特色。然而，随着城市的发展不断吞噬宝贵的绿土，几十年来埃及人民一直在探索着解决方案。直到上世纪70年代，这个方案终于被提上日程。埃及国民喊出了“征服沙漠”的口号，类似于19世纪的美国，以“天定命运”为口号，轰轰烈烈地展开西部大开发一样，埃及则计划将其迅速增长的人口重新分布到撒哈拉的无垠白沙之上，不计成本，无论后果。

由于开罗人满为患，建造卫星城市来分担人口压力的计划应运而生。经过了多次失败的尝试，一个蓝领工业城市斋月十日城最终成型，成为了埃及20世纪70年代第一个初具规模的实验性新城。在这之后，像谢赫扎耶德城这些新建设的城市，则从工人阶级的家园转变成了特权阶级的封闭社区，成为了埃及这样一个低收入国家中的高收入城市。

四十年来，埃及一直遵循和实施着新城市建设计划，以此来促进城市的发展。现如今，埃及已有22座新建成或部分建成的新城市，另外，新城市社区管理局（NUCA）还计划再建19座新城。目前，已经有大约700万人口移居到这些新城市中生活。从这些成果来看，埃及的新城市建设计划可以说算得上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为雄心勃勃的城市规划和发展方案，在贫瘠的沙漠地带建造繁华的都市，其愿景甚至赶超了中国和印度。

斋月十日城（10th of Ramadan）：被遗落在首都边缘“钻石”

用阿以战争的开始来命名的斋月十日城位于开罗的西北部。当时，萨达特总统为了重获民众的支持，着手推进新城市的建设，希望这一举措能够创造10万个就业机会，解决50万人口的居住问题，借此来应对当年埃及面临的严峻的失业、贫困和通货膨胀问题。

如今，从开罗驱车前往斋月十日城只需要一个小时。这一路上，你很快就能感受到从拥挤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到绵延着数英里长的中高层公寓的沙漠新城之间的巨大差别。这些砖混结构的建筑看上去很坚固，实际上却质量堪忧，因经常倒塌而声名狼藉。一眨眼的功夫，你可能就会错过茂盛的椰枣树和棉花变成沙漠的界限。

斋月十日城的总体规划由埃及和瑞典的工程公司共同起草，并受到了康斯坦丁诺斯·多克夏迪斯（Constantinos Doxiadis）和法国新城计划中现代主义原则的启发。规划中将这座城市描绘成了沙漠中的钻石，但实际上，这座尚未完工的城市似乎从南到北逐渐地消失了。似乎这场历时40年的斗争到最后还是沙漠战胜了人类。

但是这里的情况变化很快。每一年，这座建设中的新城里都会涌现出更多的公寓楼和别墅区。这些建筑都和沙漠一样的颜色，巨大的开放空间象征着未来的发展，最终却往往成了流浪狗的家园。根据新城市社区管理局的数据，目前已有65万居民生活在这里。而他们最初确立的人口目标是，到2023年，斋月十日城的居住人口要达到210万。

塑料厂、造纸厂、医疗设备厂和服装厂等工业都集中在斋月十日城东南部边缘一块10英里长的狭长地带。19世纪70年代末期，埃及政府推行激励措施，吸引了一大批工厂主蜂拥而至，其中很多工厂仍然由家族所有和经营。很多工人居住在工厂提供的民居或是合租的公寓里，还有的住在厂区内部的宿舍里，但是大多数低级别的工人都住在周边的村镇上，每天坐巴士去工厂上班。

斋月十日城算不上什么漂亮的地方。除了建筑底层的一些涂鸦，房屋基本全都是光秃秃的。大多数的公共广场和操场也都是暗淡的灰褐色。

从生态角度来看，沙漠城市面临着显而易见的挑战，斋月十日城也不例外。四十年来，政府一直企图在这里建造起铁路交通，但直到现在，依然只有汽车、私家巴士和公共汽车可以到达这里；通向开罗的高速公路也永远都是拥堵状态。与此同时，斋月十日城内的含水层使得这里的居民可以不再依赖尼罗河水，却也导致这座城市的水源极易受到污染。2012年的一项研究抽取了城内31处地下水样本，均检测到了化学无机物、有机和细菌污染物。

然而，公共生活的乐趣也是显而易见的。学生漫步在街道和广场上，停下来喝苏打水或者吃当地的特色小吃库莎丽（kushari）。妇女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外出办事或是去接孩子放学。当地的居民都知道，在大城市开罗人的眼里，斋月十日城只是一座没有文化和乐趣的蓝领城市。但是从他们的身上，你能看出，这里的居民对这片开放空间、社区组织和宁静生活的欣赏和满足。

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期间，许多埃及男人带着自己的家人来到这里工作。在这样一个从零开始建造的新兴城市里生活，可能面临巨大的疏离感和孤独感。正如当地第一代移民中的一位汽车修理厂老板所说：“刚搬到这里的前几年是最难熬的，没有朋友，没有大家庭，没有人可以依靠，除了自己。”直到现在，依然很难再吸引新的居民到此定居，但是斋月十日城里的第二代、第三代居民却仍然居住在这里。尽管这里距离开罗只需一个小时车程，但对于当地居民而言，首都却像是在撒哈拉沙漠的另一端那般遥远。

谢赫扎耶德城（Sheikh Zayed City）：远离城市喧嚣的飞地

斋月十日城和其他埃及第一代新建城市的核心是工业，然而，上世纪90年代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重组使得埃及的新城市建设计划发生了根本性的政策转变。

在胡斯尼·穆巴拉克总统执政期间，新城市社区管理局开始以低于市值的价格向私人开发商出售大片土地。于是，以谢赫扎耶德城的封闭式社区为例，埃及的第二代新建城市成了那些开罗有钱人的飞地，他们聚集于此，渴望逃离首都的喧嚣。

谢赫扎耶德城位于开罗以西25英里处，以1994年资助建设这座城市的阿布扎比埃米尔的名字命名。最初，谢赫扎耶德城的规划方向是吸引各个收入阶层的人来这里居住生活。然而，随着新城市社区管理局发现了向私人开发商出售土地的巨大商机，这座城市的建造初衷很快就发生了转变。由此产生了像谢赫扎耶德城这样的新一代新建城市，充斥着各类封闭式社区，并受到了那些寻求安全感、地位和特权的有钱人的欢迎和追捧。71%的城市居民居住在豪华住房里，而低收入人群的住房仅占15%。这里有高尔夫球场、游泳池和人工湖，各类高档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这样的城市发展结局就是分裂。封闭社区里的居民可以出入内部的商店和诊所，还有那些只有开车才能进入的高档购物中心。而低收入居民只能乘坐有限的公共交通工具，去周边的卫星城或是开罗市区购买廉价的商品。在最近的一次抗议活动中，一位居住在公共住房的居民表示：“我们提出的都是正当要求，我们也需要享受商店、药店和学校这些基本服务。”

从开罗来到这里，谢赫扎耶德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种缺失感：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行人。在这里，没有人会选择步行，因为城市里各个场所之间的距离都非常远，如果你走路的话，那就意味着你买不起车。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之间的差异十分突出。开着车四处转一转，就会发现，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座由封闭式的建筑群和豪华的购物广场所组成的孤岛，而不是一个整体。封闭式的建筑群被高耸的防卫围栏包围着，人们只能透过这些围栏瞥见屋顶上的绿色植物。豪华的购物广场门口，武装警卫赶走一群又一群的街头小孩，只允许那些看上去属于这种半私密高档空间的人进入。国际品牌星巴克、巴金斯·罗宾斯和咖世家咖啡等象征着高档和繁华，满足着富人们的世界级需求。相比之下，公共住房区域却弥漫着被忽视的氛围，路边到处都是垃圾，一片脏乱。

对于绝大多数埃及人而言，谢赫扎耶德城的大部分住房都太过昂贵。和斋月十日城一样，谢赫扎耶德城也很难吸引新的居民。目前有33万居民定居于此，仅为人口目标的一半。

由于私人开发商在需求不足的情况下大量建造高档房产，许多别墅都被遗弃或者尚未完工，这种状况无疑加剧了这一问题。建筑上的层层涂鸦和住家保安都表明有些别墅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尽管如此，在许多当地人看来，尤其是那些居住在封闭社区里的有钱人，他们还是更喜欢在谢赫扎耶德城生活。他们认为开罗“肮脏、拥挤、缺乏安全、污染严重”，相比之下，谢赫扎耶德城则“干净、安静、安全且组织完善”。

有一位35岁左右的女商人曾经称赞谢赫扎耶德城拥有“体面的购物中心”和“不错的超市”。她还补充道：“你在这里感觉很自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像开罗，闻着一股猪圈的臭味。”一位营销经理也对于这里没有什么“衣衫褴褛的人”而感到自豪。许多人甚至对于这里公共交通的缺乏感到满意，因为他们认为，连接到开罗的地铁一旦开通，谢赫扎耶德城就会吸引来一些“不匹配“的新居民。

埃及人在沙漠中建设新城市的热忱为何不会消退？

尽管这些已经建成的新兴城市的居住情况还远未达到饱和状态，但是埃及新城市建设计划的热潮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在公共需求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到底是什么促使着埃及要在沙漠中建造越来越多的城市呢？

根据经济学家、城市规划师大卫·西姆斯（David Sims）的分析，埃及的新城市建设计划整体过于庞大，没有退路可言。“沙漠开发项目的背后有太多的支持者，太多的利益交织在一起，太多的客户群体要满足。”而且这个项目也给了政府一些可以在官方媒体上大肆宣传的功绩，表明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建造了新的住宅，也提供了豪华住房，所以埃及的上层阶级得以逃离城市中心。

2018年，政府宣布还要新增20座城市，为3000万居民解决住房问题，并将在埃及全境推广新城市建设计划。其中，还包括一个新的行政首都“新开罗”，计划建于老开罗的东部，将容纳1500万人口。

新一代新城市的建设是否会从过去四十年的新城市建设经验中吸取教训，还是会像谢赫扎耶德城那样出现极端的空间分异，目前尚不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埃及现有的老城市正在被忽视。随着埃及不断在沙漠中建设新兴城市，政府不会再关注开罗和亚历山大这样的老城，更不会再有大规模的老城改造或是升级计划。埃及的老城正在土崩瓦解。

（翻译：刘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