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都带着黑眼圈,我能从他们脸上看到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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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燃财经 GEE
编辑 | 苏琦
中关村、西二旗、望京,是北京聚集了最多“月薪五万,活得像五千”一族的地方。这里出没着阿里、百度、腾讯、美团等一线互联网企业的员工,他们加过无数个夜以继日的班,也创造过无数个商业神话。
不知你是否好奇过,在那些平凡的夜晚,这些头顶光环的人都过着什么样的夜生活?面对996的工作重压,他们的人生真的值得羡慕吗?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藏在夜深人静的便利店里。笔者采访了十几位便利店店员,记录下了便利店视角的白领百态。
1、便利店里的焦虑面孔
西二旗是个乏味的地方,如果你从市中心坐车过来,会以为到了城乡结合部,或者某个县城的开发区。在这里,街上基本都是快餐,大厦的底商都是一些没听说过的饭馆,没有娱乐场所。
工作时间街上是看不到什么人的,但一到中午的饭点,基本所有的店铺都有人在排队,有人为了省时间,就在便利店买份快餐,卫生也更有保障。省下来的时间,正好下楼抽烟放会风。
这里并不适合生活,只适合拼搏。与其他写字楼不同的是,这里连晚上,都是盒饭销售高峰。996的“福报”,这里的每个人都享用过。
一个月前,快手刚刚传出“2000万年薪挖电商负责人”的传闻,虽然这则传闻未获证实,但在招聘网站上,这家公司的岗位待遇大都标注着“比平均水平高xx%”的字样。便利店工作的张平却没有看出他们的身价,每天午饭、晚饭时间店里都会排起长队,买饭的人都带着工牌,在张平眼里,他们“都是一些IT民工。”
他目测,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可能还没自己的衣服值钱。“我听说他们挣的都挺多的,不过从外表真看不出来,男的一般都是T恤+大裤衩,女的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连衣裙,也没看出认真化妆。这些人,要是搁小商品市场里看摊儿,也绝对不违和。”
张平特地补充说明了一下:“我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人家随便努力一个月就顶我干小半年,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呢。主要是他们太忙了,挣钱虽多,也没什么机会和意愿去花。”
同样的,苏州街到海淀黄庄的大街上,餐馆林立,每到中午几乎每家餐馆都有人排队等位,但到晚上人就少多了,加班的人更愿意到便利店去买点吃的。
“我们的客人大部分都有黑眼圈,”另一家便利店的店员小赵捂嘴笑道,“好多人都挺疲惫的,即便是早上,也都匆匆忙忙的没有笑容,我能从他们脸上看到焦虑。”
2、被裁中层门口哭泣
与七八点的晚饭高峰期不同,夜深时分的便利店,会出现某种时间慢下来的温柔感。这个点,其他商业设施陆续关门,只有便利店还开着,对许多加班至深夜的人来说,这里不仅是个补给站,也是个陪伴者。
那些深夜出现的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便利店的店员则成了听故事的人。
在苏州街的某个十字路口,三面都是办公大厦,腾讯的一些部门就在附近。店员王尧回忆起某晚,一对年轻男女同事在这里边吃东西边聊天,男生开导女生不要跟领导对着干。“她是给你做考评的,干得好不好,还不是她说了算?”
女孩明显没有被说服,王尧听到她一口气讲了刊例价、资源置换、裂变之类的词,说领导根本就不懂。两个人说了半天,男生沉默了,似乎也觉得有道理,跟着叹了会儿气。女孩说:“她的知识结构明显老化了,还拿以前那套来说事儿,坐在那个位置上,简直成了障碍……”因为要招呼客人,王尧没听到后来的对话,等她忙活完,两人已经走了。
见识过当下属的忿忿,王尧也撞见过当领导的无奈。那是年初的一个晚上,伴着北京冬天特有的寒风,一个半秃顶的中年人来买烟,买完之后站在门口抽。王尧摆货过程中用余光一瞟,看到门外的中年人边接电话边哭,哭得挺难看,鼻涕都垂下一滴。王尧不忍,摆完货见他还没走,便出去抽烟,顺便安慰他两句。
中年男子止住眼泪,感谢了他的安慰,说自己被末位淘汰了,刚才是跟同事告别。“在我手里淘汰过好几个下属,没想到今年轮到了我。我一直谨小慎微,知道自己技术一般,升上来不易,生怕被淘汰,一直在学习,年轻人用什么我也学什么,但这个行业变化太快了……”中年男说到这里,又哽咽了,抽出一根烟叼上掩饰自己。王尧言不由衷地说了些励志的话,也接不下去了。后来王尧在新闻里看到,好几家大公司今年都在淘汰中层。
上个月王尧又见到了这位大哥,他进来买烟,认出是王尧便打了个招呼。王尧差点没想起来,在中关村这片地方,半夜哭泣的中年人不要太多。
大哥告诉王尧,今年各处裁员,自己后来几次求职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干脆当了专车司机,一天拉几个活就够养家糊口了。
“说实在的,现在反倒比以前快乐。”大哥说,“那时候每天都战战兢兢,怕老板不满意,怕下属不服,怕技术落伍,怕跟不上别人……最近这一阵,是我这些年睡得最踏实的日子。”
3、给老板留个好印象
相对而言,望京算是几个商圈里最“高级”的一个,活跃在这一带的白领们穿得普遍比西二旗和中关村讲究,但他们的收入却不见得比前两处高。
在望京SOHO某便利店工作的阿浦回想起,有一次夜里10点多,一个男人来买咖啡,说自己还没下班,老板去美国了,让他们晚上11点连线开电话会。“我得在办公室等着,给老板一个好印象。”他嬉皮笑脸地说。
可惜老板没等到他回办公室,电话会提前开了。他措手不及地接起电话,还是阿浦帮他找了个座位让他坐下接。阿浦一边忙一边听着他在电话里汇报工作,过了一会儿突然没声了。阿浦走过去,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盯着手机发呆,话筒里传来了细微的鼾声。男人看到阿浦,一脸尴尬,小声解释说:“可能老板时差没倒过来。”
还有一个晚上,一个疲惫的女孩在货架上找一个周五要上的东西,问为什么没有。阿浦告诉她:“明天才上呢,今天是星期四啊。”
那个女孩突然就哭了。“今天才星期四啊!明天还要来,后天还要来!”她越说越伤心,哭到即将要崩溃,阿浦只好给她找了张面巾纸。过了一会儿,女孩哭累了,没事人一样走了。阿浦心想,这一定是被传说中的996逼疯了的人。
4、塑料姐妹上演宫心计
海淀黄庄一带的地铁站里,永远贴着催人奋进的广告。附近的两个大商场,即便到了晚上九、十点钟还总是挤满人,大多都是商务聚餐。
这边的几幢大厦里,公司开开关关、来来去去。因为大都赶在风口上创立,公司规模不大,开出的薪水却高的吓人,常有红极一时的企业一两年后就搬走了或没了声息。
环境一直在变,人们角力的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店员小黄见识过太多。有一天晚上10点多,来了一群男女,看上去是同一个部门刚刚聚过餐,来店里买饮料。几个人边看货架边聊八卦,谈的是某个人靠着睡领导上位,话说得挺毒,听的人都在窃笑。正聊得高兴,一个30多岁的女人推门进来,几个人同时变色,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哎X姐,你没回去?”
那位被叫X姐的浅笑盈盈,几个人亲热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想到,几分钟前这波人还在恶毒地骂她。临走时,之前参与讨论的人里,竟然有人挽着X姐的胳膊一起出去了。
姐妹情深的也见过。有几个女孩晚上经常过来,买杯酸奶或关东煮坐在门口座位上聊天,一般还会多买一两份带回去。聊着聊着,总会有人接到电话,被告知老板回来了,几个人急忙收拾了东西往回赶。那几个姑娘有一阵子没来了,小黄猜想,那家公司多半已经倒了。
5、都不容易
最近有一个流行的说法称,现在在格子间写PPT的,就是新时代的纺织工;编代码的,就是数字的搬运工;用Excel做统计的,用word写稿子的,就是信息操作工……
便利店的小赵并不羡慕这些互联网高薪白领们,“挣多少钱,操多少心,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说,“每天早上看到那些从地铁里出来,到我们这里买早点的人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我都能猜到这份钱挣得有多不容易。”
“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张平说,“如果你和我一样见到过寒冷冬夜排队等车的人,深夜痛哭的人,帮领导拎包被领导颐指气使的人,被人背地里诅咒的人……你也就会和我一样,满足于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了。”
“都不容易!”小黄总结。
文中受访对象皆为便利蜂员工,名字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