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公司今年第一季度预计亏损额在2.2亿元至2.5亿元之间。目前市值较高点缩水逾300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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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曾福斌
再过不到一个月,距离东方园林(002310.SZ)“史上最冷发债”发生的日期,将满一周年。在这个节点上,东方园林再度陷入舆论风波。近期,多名东方园林离职、在职员工向界面新闻记者反映,东方园林薪资拖欠现象严重,员工已有数月未得薪资。
对此,东方园林高级副总裁张振迪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独家采访时回应,在4月19日完成近期的最后一笔大额刚兑后,东方园林的偿债压力已有所缓解,公司目前已开始陆续发放所欠薪资,预计将在5月30日以前,全部解决离职和在职员工的薪资问题。
事实上,欠薪风波只是东方园林资金危机的进一步演化。在PPP项目清理整顿、融资环境收紧的大背景下,作为“园林第一股”,在过去一年中,东方园林资金链持续紧绷,偿债压力巨大,一度濒临崩溃边缘。这也导致其不得不降低PPP项目中标节奏,并通过出售资产、拓展融资渠道等方式缓解债务压力。
如今,随着相关风波进展,东方园林的可持续经营能力如何?是否会在主营业务结构或者模式上有所变动?未来的业绩情况怎么样?也为外界所关注。
张振迪向界面新闻记者称,目前银行等金融机构对民营企业的支持力度较大,东方园林未来将在实行“金融一票否决制”的前提下,继续推进PPP业务开展。
欠薪风波
4月25日,东方园林北京总部再度出现了前来讨薪的员工。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在过去数月间,已有多波员工申请劳动制裁。
早在2018年7月,东方园林已发生欠薪现象。离职员工透露,彼时,东方园林内部出现资金紧张迹象,不仅员工为公司垫付的差旅费等款项报销下发缓慢,当月的工资也遭停发。
直到2018年11月,东方园林才一次性结清了员工4个月的工资。但当月起,东方园林又开始出现欠薪。多名东方园林前员工称,东方园林7级及以下员工的工资,仅发放至了2018年10月,拖欠了4月有余;8级及以上员工的工资,则发放至2018年9月,拖欠5月有余。
伴随着急剧紧张的流动性,东方园林的员工总数在过去一年间大幅度减少。据张振迪透露,东方园林在最高峰时期的员工总数约8000人,而截至目前,东方园林的员工总数已缩减至约4000人左右。
4月25日下午,在东方园林北京总部办公室,界面新闻记者看到,部分楼层正在办公的员工较少,部分工位处于闲置状态。现场员工对界面新闻记者称,因为是下班时间,所以在岗人员较少。
近期,东方园林各集团已开始陆续发放所欠员工薪资。4月25日,两名离职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其已于当日收到了自去年以来被拖欠的全部薪资,目前仅剩报销款项尚未得到。另一名在职员工向界面新闻记者称,部分在职人员近期也已陆续收到工资。
“有的集团(工资)已经发满了,我们现在鼓励各集团好好做项目,开工之后赶紧回款,回款当中的一大笔优先解决工资问题。”张振迪说。
张振迪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在发放了一部分以后,目前东方园林拖欠的在职、离职员工的薪资、报销款、赔偿金等,合计规模约2.5亿元。其中,拖欠离职人员的款项规模约7000余万元。
实际上,东方园林的账上并非毫无资金。据年报显示,截至2018年底,东方园林账上的货币资金仍有约20.09亿元,理论上足以覆盖员工薪酬。但彼时,东方园林仍面临巨大的偿债压力。
资料显示,在2019年1月及2月,东方园林需兑付两笔短期融资券,规模合计已逾20亿元。而东方园林上述20.09亿元的货币资金中,有12.39亿元处于受限状态。这意味着,彼时,东方园林账上实际能动用的资金尚不能解决接下来到期的还款。
如果全面解决欠薪问题,则很可能资金链断裂,无法偿还到期债务,从而导致违约。一旦违约,东方园林后续的融资将受到巨大影响。“我们在内部开会的时候也说,是想活下去,还是说不还债务了,把工资解决。这是很难的一个选择,因为钱就这么多。”张振迪说。
4月19日,东方园林完成了对“16东林01”10.57亿元规模回售部分债券的兑付。这是东方园林承诺5月底前解决欠薪问题的重要前提,因为在这之后,东方园林近期没有大额刚兑项目,债务压力得以缓解。
资金危机
2018年5月20日下午16时,东方园林贴出公告,公司计划发行的规模10亿元的公司债券,实际最终发行规模仅5000万元。彼时,东方园林的总市值超过500亿元,是园林类上市公司中的第一股。在此后数小时内,东方园林发债失利的消息迅速流传,市场震惊。有市场人士直接将这次失利的发债称为“史上最冷发债”。
这其实也是东方园林资金危机的直接导火索。
“那时候已经感觉到有点变化,因为前一年的8月份,央企已经不太同意做PPP项目。”张振迪在谈及那次失利的发债时说。
“史上最冷发债”对于东方园林来说,可谓标志性事件,但发债失利的消息并未立刻在东方园林内部掀起风波。
“(作为员工)我们当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之后的6月份公司开始裁员,7月份停发工资才明白。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位东方园林员工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
发债失利后的数月间,东方园林承受了巨大的债务压力。“经历这么大的风波,资金流一直紧绷,这头没有进项,那头收到的钱马上还债,公司真的差点死了。”张振迪在向界面新闻记者回忆彼时的情况时说。
2018年9月,在北京全国工商联大厦召开的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金融服务座谈会上,东方园林董事长何巧女向前来参会的央行行长易纲喊话,“现在民营企业太难了,如果易行长给我批准一个银行,我一定拯救那些企业于血泊之中,一个一个地救。”
何巧女的话在坊间广为流传,以佐证彼时民企的融资环境。不过,在何巧女喊话之前,东方园林已经获得了部分银行的支持。
2018年8月,东方园林先后与民生银行、兴业银行、广发银行达成战略合作。其中,兴业银行、广发银行为东方园林提供了合计40亿元的授信额度。当月,东方园林又通过民生银行,在银行间市场发行了规模12亿元的超短融。
知情人士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在东方园林获得银行支持过程中,朝阳区政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事实上,朝阳区对东方园林提供了更为直接的支持。
2018年12月,东方园林实际控制人何巧女、唐凯将合计5%的东方园林股权转让给了北京朝阳区国资委下属的盈润汇民基金管理中心。转让所获得的9亿元资金,被用于了补充东方园林的流动资金。
央行于2018年7月通过定向降准,释放了约5000亿元的资金,用于支持市场化、法治化“债转股”项目。这直接使得农业银行旗下的农银投资与东方园林达成“债转股”协议,入股东方园林旗下的环保集团。
此外,东方园林自身也在不断通过退出项目、处置资产、发行债券等方式进行自救。据公开信息显示,东方园林先后退出了在贵州、湖北等的部分PPP项目,并先后出售了在江苏、福建等地的部分资产。
2019年以来,东方园林已先后发行了两期公司债券,并正在筹划进行更多的融资,其中包括了发行境外债券和规模40亿元的优先股。
界面新闻记者获取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东方园林在2019年尚有12.4亿元的银行贷款未还,但其中约6.87亿元已作展期;在8月至10月,东方园林还有规模为20亿元的债券将到期。
张振迪称,东方园林已完工的传统项目应收账款为91亿元,垫资的PPP项目完成产值130亿元,公司正组织项目团队进行回款,东方园林资金紧张的局面将因此得到改观,偿债压力不大。
风起风落
东方园林主要从事水环境综合治理、工业危废处置和全域旅游业务。其中,水环境综合治理及全域旅游业务主要通过PPP及EPC模式开展。
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即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是公共基础设施中的一种项目运作模式,通常是由社会资本承担设计、建设、运营、维护基础设施的大部分工作,并通过“使用者付费”及必要的“政府付费”获得合理投资回报。
在具体实施中,中标企业会与政府“实施机构”下属企业法人合资成立SPV(Special Purpose Vehicle,意为特殊目的实体)公司。由SPV公司作为项目的建设、运营主体,对项目资金筹措、工程实施、建成运营等实施管理。
2014年9月,财政部下发《关于推广运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有关问题的通知》,鼓励地方推广PPP模式。此后,PPP项目在全国范围内开枝散叶,掀起热潮。
东方园林自2014年开始探索由传统工程模式向第三方金融模式和PPP模式转型。此后的三年间,东方园林在PPP项目扩张迅速。财报显示,2015年至2017年间,东方园林中标的PPP项目订单金额分别为345.83亿元、380.10亿元、715.71亿元。
这使得东方园林的营收从2014年的不足50亿元,增长至了2017年的152.26亿,增幅达225.34%;其年度净利润也从6.48亿元增长至21.78亿元。2017年底,东方园林市值冲上500亿元,成了当之无愧的园林第一股。
但另一边,东方园林的资产负债结构也在发生变化。财报显示,在PPP项目快速扩张的三年间,东方园林的资产负债率,从2014年的56.22%一路上涨至了2017年底的67.62%。
流动性方面,东方园林流动负债的规模从2014年的56.85亿元,上涨至了2017年底的212.93亿元,增幅达274.55%;相比之下,东方园林流动资产的规模在三年间的增幅仅为93.6%。
在经过三年的急速扩张之后,全国范围内的PPP项目暴露出了种种问题,导致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加大。
2017年11月底,财政部办公厅下发了《关于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综合信息平台项目库管理的通知》(92号文),要求进一步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项目运作,防止PPP异化为新的融资平台,坚决遏制隐性债务风险增量。
一方面是PPP政策收紧;另一方面,在“去杠杆”的金融政策下,国内的融资环境也在发生变化。PPP项目原本就存在回报低、回款长等问题,在“资管新规”发布以后,PPP项目融资更为受限。
业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PPP项目实际存在一个问题,即越是经济落后的地区,对PPP项目的需求越大,但这样的地区往往财政条件较差,政府债务较高,银行等金融机构不愿意放贷。
多种因素叠加,导致银行等金融机构对PPP项目的融资保持了极大的谨慎态度。
财报显示,2018年,东方园林也降低了PPP项目拿单节奏。其PPP订单中标金额为408.05亿元,较2017年下降了约457.17亿元。而2018年11月起至今,东方园林已有近半年未发布过PPP项目中标公告。
PPP模式下,SPV公司的项目资本金一般占项目投资总额的20%至30%,由政府和社会资本方共同筹集(其中社会资本方出资占比一般为70%-80%),剩余项目投资部分由SPV公司向金融机构融资,满足项目建设需要。
公告显示,截至2018年11月30日,东方园林为SPV项目公司后续待支出资本金为193.60亿元。在4月25日的路演中,有投资者问及,东方园林SPV注册资本金缺口在120亿,以三年时间计算,每年平均有40亿的资金缺口,这些钱是否能够顺利融资?
东方园林回复称,PPP项目遵守融资不到位不开工的原则,融资到位项目可实现现金流自平衡,部分融资未到位项目将在未来几个月清退结算并转EPC。
张振迪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则表示,从2018年至今,东方园林对已有PPP项目进行了甄别,其中建设临近完工、融资基本解决项目,公司将继续推进。这部分项目达50个。而对于融资困难的项目,东方园林选择了清算退出,规模约20个。
张振迪称,对于未来的PPP项目,东方园林将实行金融一票否决制,即在投标之前,公司将先与银行等金融机构对项目进行评估,放弃参与可能存在困难的项目。
乘风起,因风落。在政策与融资环境发生变化之后,包括东方园林在内,部分以PPP为主要模式的环保类公司在遇到流动性危机之后,已难再维持订单金额的高速增长。
2018年,东方园林实现营业收入132.93亿元,同比下降12.69%;归属净利润15.96亿元,同比下降36.72%。业绩预告显示,2019年第一季度,东方园林的亏损额在2.2亿元至2.5亿元之间。
立信会计师事务所也对东方园林的2018年年度报告,出具了“带持续经营重大不确定性”段落的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为此,东方园林也收到了来自深交所的问询函。在对此作专项说明时,立信的会计师就指出,东方园林在2018年遭遇流动性紧张,除市场和行业原因外,其自身战略扩张过快,债务结构不合理,短期债务集中到期,抗风险能力较弱是主因。
对此,东方园林也针对性地提出相关整改措施。在上市公司和子公司层面引入战略股东,对提高公司信用度、改善融资环境、补充流动性、降低资产负债率有积极作用;根据资金状况,合理制定战略,深耕现有两大主业,不盲目扩张,能提高资金使用效率,降低投资风险,同时有利于巩固现有行业地位;优化债务结构,减少短期负债,运用优先股等资本市场融资渠道,有利于获得长期发展资金,从容应对短期融资环境变化的不确定性;对现有已中标项目进行梳理,根据融资进度控制开施工节奏,有利于解决存量项目的资金回笼,保障当期业绩的稳定。
通过上述措施,立信会计师事务所认为,东方园林公司的流动性和中长期发展问题能得到良好解决,管理层运用持续经营假设适当。
据了解,截至目前,东方园林在全国范围内项目大部分已经开工。界面新闻记者获取的数据显示,截至4月26日,东方园林环境、文旅、康旅集团在全国18省市共有在建项目133个,其中已有93个项目开工,开工率约70%。
危机或已有所缓解,业绩的下滑则在所难免,未来的东方园林还如何让二级市场投资者满意?
4月26日,东方园林的最新收盘价报每股7.16元,总市值192亿元,相较流动性危机前的最高市值缩水了逾300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