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数法国人心中,“93区”治安混乱,毒贩横行,盛产宗教极端分子。但摄影师“快乐先生”试图用镜头打破这些误解,还原这片地区最真实的面貌。
被媒体误解的愤怒 图片来源:Monsieur Bonheur
“她把笔放下,叫我别做梦了。”伯纳尔还清楚地记得,当他告诉学校职业顾问自己长大后想学时装设计时,对方眼里流露出的不屑。“她对我说,你的父母没有后台,也没有钱供你上那些学校,一个来自93区的黑人孩子应该多去学学怎么修理供暖器。”回忆起多年前的这段对话,伯纳尔依旧感到难以置信。“她不断地提醒我,要认清现实,遵守游戏规则。”而现在的伯纳尔有着另一个名字:快乐先生(Mister Happiness),是一名常驻巴黎的摄影师。
伯纳尔来自法国塞纳-圣德尼省(Seine-Saint-Denis),位于巴黎北郊,常常被人们称为“93区”。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Insee)公布的数据显示,这里是法国大陆最为贫穷的地区。
目前,法国各大城市周边存在多个工人阶级聚居区,它们大多治安混乱、贩毒走私网络盛行,被视为培育宗教极端分子的温床。在各大电视台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下,这些所谓的郊区地带往往会被极大地妖魔化,而臭名昭著的93区则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危险郊区”的代表。2015年,讽刺杂志《查理周刊》总部遭到武装分子袭击,在随后的新闻报道中,福克斯电视台称法国某些地区已经沦为“禁区(no-go zones)”,引起了大众强烈的不满。
与此同时,这里不仅聚集着许多来自前法国殖民地的居民,也曾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足球运动员和先锋歌手,比如当红女星艾雅·那卡木拉(Aya Nakamura),她于2018年推出的单曲《Djadja》就曾顺利登顶荷兰排行榜,至今热度不减。
在采访过程中,伯纳尔带我参观了整个街区,“在这里长大充满了欢乐,也充满了挑战。”他动情地说。目前为止,伯纳尔一共出版了三部摄影集:《阿兹海默症》(Alzheimer)、《疗伤》(Therapy)和《文艺复兴来临》(The Forthcoming Renaissance),旨在描绘法国市郊居民的真实生存面貌。近年来,许多画廊开始注意到伯纳尔的作品,除了与街头服饰品牌、理发店和杂志社合作外,他已经在巴黎举办了两场个人摄影展,第三场定于今年春季举行。
伯纳尔几年前刚搬到巴黎市区时,便惊讶地发现人们对93区存在极大的误解,于是他决定拿起相机,希望能让世人看到一个真实的圣德尼。下面这张照片名为《爱的渴望》,出自早期的伯纳尔之手,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曾经发生在克利希苏布瓦(Clichy-sous-Bois)的动乱。2005年,几名男孩为逃避警察追捕跑进一所变电站,不料突遭电击,导致两名原籍北非和西非的少年当场丧命。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事态很快恶化,席卷全国的大规模骚乱由此爆发。
照片中,一名年轻男子背对着镜头,正在往空中抛射投掷物,看起来像是一枚炸弹。实际上,那不过是一个小型爆竹而已。“这张照片是在一场体育赛事上拍摄的,”伯纳尔说,“但它总能让我想起暴乱期间人们向警察投掷燃烧弹的情景。媒体将绝望的受害者刻画成愤怒的暴民,这是有失偏颇的。事实上,人们不过想以此传达自己的诉求:我们受够了,我们也希望能够被倾听,渴望被爱。”
伯纳尔的作品巧妙地捕捉到了这些城市郊区的特质,为世人提供了一扇了解其中居民日常生活的真实窗口。在这些照片中,有正在La Glace宁静的街道上购买冰淇淋的少年;有曾代表大巴黎参加全国选美比赛的冠军选手梅吉·皮亚尼迪(Meggy Pyaneeandee),她站在便利店门前,散发着自信的魅力;也有位于93区奥比维利耶(Aubervilliers)的金色塔楼,在伯纳尔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对这些塔楼十分着迷。“巴黎郊区有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他说,“我喜欢把它们看作是地下的金矿。如果不是长期被无视的话,它们完全可以成为这个国家的骄傲。”
为了迎接2024年巴黎奥运会,法国政府决定对大巴黎地区进行改造,许多市郊原有街区将不复存在。伯纳尔用了很长时间,希望能将这里的一切记录下来。无论是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还是街头破败的小店,都曾在他身上留下过不可磨灭的痕迹。当我们路过一栋即将被拆迁的高层建筑时,伯纳尔停了下来,似乎对周围的改变感到十分不快。“看到这些,我只觉得恶心,”他说,“我的很多朋友,甚至是初恋女友都曾经在这儿生活过。这里有我全部的青春,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在一张名为《过时了,淘汰吧》(Passe-Passe)的照片中,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了通向附近住宅区的巷道,伯纳尔告诉我,“它不仅是为居民生活方便而建,也是为了使警察能够很容易追捕逃犯。”
威廉·罗登(William Roden)是巴黎L’Imprimerie画廊的艺术总监,伯纳尔就是在这里举办了自己人生中首场摄影展。俩人初次相识时,罗登很快就被伯纳尔的真诚和敏锐打动了。“他会在每一幅作品旁边附上简短的个人说明,这是最令我感到惊喜的地方,”罗登说,“我们看到的也许只是一幢高楼,而他却希望与大众分享这座建筑背后的故事,以及它对他的意义。伯纳尔想要做的,是纠正媒体对这些社区的不实刻画。”
伯纳尔搬到巴黎后不久,便意识到自己的童年记忆正在日渐消退,于是他决定把第一本影集命名为《阿兹海默症》。“不知不觉中,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与过去的生活渐行渐远,也许是因为羞耻,也许只是觉得那样的生活很糟糕。”伯纳尔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摆弄一下自己的相机,上面粘有一张贴纸,印有“去他妈的特朗普”的字样。“没办法,大家都这么说,慢慢的我也就相信了。”
对于伯纳尔来说,摄影似乎有着浓厚的使命感,他希望能够将93区和75区联系起来,甚至还把这一组数字纹在了小腿上。“法国队赢得世界杯的那个晚上,我拿着相机在巴黎街头闲逛,”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情地翻看着当时的相片,“大家聚在一起欢呼雀跃,无论你是黑人、白人、阿拉伯人还是亚洲人,根本就不重要,在我看来,那才是法国真正的样子。我们习惯了呆在自己小小的角落里,筑起偏见的高墙,而世界杯给了我们一个拥抱对方的机会。我相信,如果这样的机会再多一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顺畅一些,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采访过程中我们跳上了一辆公交车,巧合的是,司机竟是伯纳尔儿时的玩伴,现在已经是4个孩子的父亲了。俩人热烈地攀谈起来,互相分享了这十年间的动向,伯纳尔还兴奋地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在93区举办一场个人摄影展。“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他们有理由为自己生活的地方感到骄傲,”他说,“巴黎的生活让我意识到,我们习以为常的多样性,在外界眼里是如此美妙和独特。我想告诉他们,这些相片在巴黎的画廊里很受欢迎,媒体都在谈论我们,说这里很好,很美。我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
本文作者Michael-Oliver Harding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供稿媒体包括《卫报》、《采访》杂志、Vice。
(翻译:杨雅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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