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曦采访手记

春天，四大国际时装周落幕没几天，上海潮人圈就躁动起来。作为上海时装周的一部分，今年3月28日到31日，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正在举办一场艺术展。

主题是“云端上的数码游牧民”。由高端艺术羊绒品牌Sandriver和伦敦创意工作室CHS合作举办。

Sandriver源自内蒙古，崇尚“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传统哲学，从阿拉善草原走进巴黎时装周。

今天草原上的牧民仍然保持着手工梳绒的习惯，一只小羊经历两个寒冬，只能采集几十克珍稀羊绒。

CHS是年轻艺术家Tingting Zhang的创意工作室。从伦敦最顶尖的设计学院毕业后，她联合多位新锐艺术家，展开奇思妙想。

帽子设计是她的一项专业，而拥有多重含义的“云”是她爱用的一个概念，工作室的名字就叫Cloud HAT System。

28日开幕之夜，油罐艺术中心出现一个茧形、全透明、充满气泡的“蒙古包”。塑胶材质，让人恍惚进入了娜塔莉·波特曼的科幻电影《湮灭》。

现场挤进大批年轻观众，穿潮牌，化前卫妆容，编非洲脏辫。地面是大堆大堆的白色纤维，飘来飘去的透明气泡里，是丝丝缕缕的羊绒纤维，象征着数字时代虚拟的“云端”。

演员们穿着传统内蒙服饰，举着自拍杆、提着电脑，表现一种传统与现代混杂的状态。

这正是这场展览的概念，表达今天某一人群的生活方式，他们在家、咖啡馆、车上，甚至在野外工作，需要的不过是无线网络、云端程序而已。

身在旅途，平稳工作，恰如几百年前内蒙游牧民族随水草迁徙，他们是“云端上的数码游民”。

演员、DJ穿戴的都是最传统的游牧民族服饰，然而细节经过了重新创意，融入了彩色针织配饰，充满先锋感。音乐中有内蒙古传统的呼麦，又被加以电音处理。

羊绒的温暖与柔软，和数字机械的冰冷坚硬相互碰撞，而古老羊绒与现代设计又相互融合。

这一极富原创性的创意，源自对思想的深层探索。草原文化是传统的，而潮流文化要的就是现代感，谁能想到他们彼此在无形的精神世界可以有这样的共鸣？古老的羊绒也可以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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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内蒙人郭秀玲在上海金山建起一家羊绒工厂，Max Mara，Armani等意大利品牌找上门来，请她把设计开发成商品，进而批量生产。

郭秀玲从小就和山羊打交道，在德国多年的工作积累了大量羊绒技术专利。

金山民风淳朴，工人们进了家门口的工厂，就踏踏实实干很多年。经验丰富的工人，来自内蒙阿拉善盟的顶级羊绒原材料，这家工厂的产品，最终出现在顶级购物中心的大品牌店铺里。

然而，一件零售价几千元的羊绒衫，代工厂只能分到区区几百元，一张大品牌的商标，能让羊绒身价瞬间上涨20倍。

2012年，这家工厂主动切断了所有奢侈品牌的代工订单，只为自家品牌开动机器，品牌名叫“Sandriver”。

Sand，指的是黄沙与草场交织的内蒙，River，象征着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从此以后，每一件挂着Sandriver商标的羊绒产品，都意味着某种品质水准。

Sandriver刚在国内诞生，产品就被悄悄送往德国，似乎是为了在这个以严苛闻名的国家接受“考试”。德国人不了解内蒙，却莫名对她有好感，觉得那是一个神秘、美好和淳朴的地方。

真正打动他们的是品质，在这个退货率欧洲第一的国家，Sandriver在最顶尖的买手店站稳了脚跟，一步一步，出现在更多德国城市。

“不如我们重回巴黎。”既然在德国反响这么好，小筱顺子如是说。她是日本国宝级设计师，与三宅一生、山本耀司齐名，在巴黎极具影响力。

2012年，她与Sandriver一见如故，直到今天她仍然是Sandriver的首席设计师。

小筱顺子后来回忆说，她苦苦寻觅多年而不得，却发现Sandriver可以将她的设计理念，真正实现在羊绒作品上，那是一种“踏破铁鞋”般的激动。

在小筱顺子的推动下，Sandriver成为巴黎时装周官方邀请的主会场展示品牌，一去就是连续四年。

刚刚过去的3月，Sandriver将一种“没人见过”的作品带到巴黎，叫作“羊绒毡”。每天，一批批的欧洲观众前来观察、触摸，他们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欣赏。

时装方面意大利人历来骄傲，这次却有一位意大利买手，特意对Sandriver团队说“祝贺”。一位美国买手将一件羊绒毡带回国，将作品悬挂在墙壁上，招呼朋友过来欣赏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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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金山区山阳镇卫清东路，Sandriver工厂特意开辟了一个艺术空间。机器、线圈、羊绒纤维、白桦树干……原始气息和现代感混杂在一起，刚刚创作完成的羊绒毡被悬挂起来。

羊绒毡在面前铺开，纤维不均匀，浓淡相间。有的地方像厚厚的云层，而云层之间纤薄透明。手工搓制的纹理，处处各不相同。

在外表面，工艺师又压上了蕾丝，内蒙寒风呼啸“狼图腾”般的粗犷，一下子又变得很细腻很精巧了。

用“羊绒”而不是“羊毛”来做“毡”，是这件作品最特别的地方。内蒙人对羊毛毡从小司空见惯，要知道这是人类历史记载中最古老的织品，可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500年。

这是游牧民族的生活必需品，他们随水草而居，每到一处就扎蒙古包。房子一样体积庞大的蒙古包，外面要厚厚裹上一层羊毛毡抵御风寒。室内，地上铺木板隔绝寒气，上面也铺一层羊毛毡。

为了迁徙方便，牧民很少携带工具，打理羊毛、羊绒千百年来用的都是双手。蒙古族阿妈用双手熟练地捏、搓、拍打出一双小靴子，是很多内蒙人童年的记忆。

Sandriver别出心裁选择羊绒来做毡，实现的困难超出团队的预想。羊绒原本蓬松温顺，拿来作画却极难控制。

工艺师先用羊绒组合围绕出不同的画面，再用温水化出肥皂水，双手洒在羊绒上面，让它们卷曲、抱合。再用最传统的手法，摔打，捏揉、抚摸、拍打……直到最后的擀制过程，如同过去蒙古汉子赤脚擀大毡。

挑选顶级羊绒，设计花型图案，再通过手工技巧施以力道，一条顶尖的羊绒毡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手工。

今年2月，英国豪华汽车品牌阿斯顿·马丁与Sandriver一起举办品牌活动，到场的客人在Sandriver手工技师的指导下尝试制作羊绒毡，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体验最传统的手工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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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绒是山羊毛根部一层细绒，入冬时长出，开春后自然脱落，牧民用“梳毛”的方式收集。

全球最主要的羊绒产区是中国、蒙古、伊朗和土耳其，中国的羊绒产量占全球的75%，内蒙古阿拉善盟以及阿尔巴斯牧区出产了全球最顶级的羊绒。

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几家意大利顶级羊绒品牌，就是在这些地区采购原料的。羊绒品牌之间的巅峰竞争，首先是原材料的争夺，每家品牌都会谈自己在原料方面超高的标准与超强的获得能力。

羊绒被称为软黄金、钻石纤维，品质却极为敏感，受气候影响，因年份而不同。不仅与山羊的血统有关，还因梳毛部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过去许多年，有人为了追求短期产量，破坏了草原上山羊的血统。而Sandriver在内蒙古阿拉善盟拥有自己的牧场，他们特意选出那些纯种的阿拉善公山羊和母山羊配种，羊羔出生后，再选出毛质最出色的小山羊专门圈养。

作为牧场的主人，Sandriver用的是自己家的羊绒，是牧民“压箱底”、“留给孩子”、“不卖给外人”的那种羊绒。就像农夫总能从自家田地里得到最好的稻米，吃上最香甜的米饭。

今天，从快时尚到顶级奢侈品大牌，都有羊绒产品。业内人会告诉你一些分辨羊绒品质的办法。

一些刻意控制低价的品牌，以低质的皮褪绒、回收绒为原料，撑不到第二年就会变得松松垮垮。而真正经得起考验的顶级羊绒，可以穿三十年不变形，正是因为顶级羊绒纤维中空、蓬松的优越性能。

工艺，也是区别普通羊绒和精品羊绒的最主要差异。在Sandriver上海金山的工厂里，工人们手工将弹性材料收到袖口内侧，一针一线将其隐藏起来。

穿戴时袖口贴合、舒适、行动自如。有些工厂不做这道工序，节省了时间、人力，但产品很快就会松脱变形。

Sandriver的羊绒大衣可以翻面穿，因为内侧也被要求做到细腻光洁，没有一根线头。在金山这家工厂里，工人用特制的胶带，一点一点粘走羊绒衫表面的纤维。

产品还会被套在一盏马鞍形的灯罩上，检查两次是否存在瑕疵。

Sandriver拥有很多只有业内人懂得的技术，比如电脑针织技术可以用一根线一次性织完整件衣服。还可以将1克高品质的羊绒纺成长达200米的纱线。

世界一流的数码印染技术，在薄如宣纸的羊绒织品正反面印上相同的画作。

今天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很多行业在疯狂拼速度，却很少有称得上精品的品牌。Sandriver喜欢“慢”，用耐心一点一滴积累，追求极致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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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羊绒产自哪里？Sandriver一次次询问不同的消费者。得到的答案不是“意大利”就是“澳大利亚”。

一个令人遗憾的现实，中国出产了全球75%的羊绒，顶级品牌在中国采购羊绒原材料，中国也完全具备顶级羊绒产品的制造能力，但中国却似乎在羊绒的世界版图上隐形了。

中国唯一欠缺的是品牌，是持续讲一个好故事，让人心驰神往的魔力。

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教授Jan-Benedict E.M. Steenkamp不久前在清华商学院演讲，说Sandriver是“中国廉价产品终结者”。

“我的产品很早就达到了一流的品质，但我必须有自己的品牌，才能获得中国制造应有的价值。”郭秀玲说。

Sandriver与那些“无法被代言”的顶级品牌展开合作。为阿斯顿·马丁的苏格兰特别定制版车型NC500打造了一款专属羊绒毯。

选用最经典的英伦格纹，用温暖的红色与定制车款相呼应。

另一个与Sandriver引为知音的伙伴是安缦酒店。地球上有一个小小的群体，被称为“安缦痴”，他们认同安缦“平和”的精神内核，注重人与自然和谐，恰如Sandriver的“道法自然”。

上海养云安缦使用的所有羊绒毯均来自Sandriver，如果你去探索东京安缦，也能找到Sandriver的影子。

品牌的塑造需要漫长的岁月，而西方品牌讲故事的能力，中国人尚未学会零头。

Sandriver多年前在上海外滩老码头开了第一家店铺，那里并非客流云集之地，早期也没有任何宣传。神奇的是，总有客人不知不觉走进来，从此成为忠实的朋友。

今天很多奢侈品牌邀请大明星代言，频繁举办大手笔的活动轰炸市场。而和Sandriver一起出现的阿斯顿·马丁、安缦酒店，在乎的是极致工艺、精神内核。

Sandriver的客人也是如此，她们很少穿戴大LOGO的品牌，她们喜欢小火慢炖，用时间打磨出的品质，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她们就能懂得品牌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