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波书店总编辑马场公彦:日本“文库本”是怎么诞生的

“我希望那种即使在满员的电车中也要读书的习惯能够存续下去。”

 |  东方历史评论

撰文:马场公彦

翻译:张一闻

通过文库本而进行人生的学习

我想,不论是谁,在人生某个阶段都会有充斥着烦恼的一段时期。到底自己应怎样生活下去才好呢?就好像置身于漆黑的看不见前方的隧道中盲目地挖掘那样,心境仿佛在无处可找寻答案的黑暗中四处摸索,只是一味地挣扎、痛苦着。那段时间,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烦恼着呢,自己也并不明白,但这又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是含糊不清的东西,正因为问题的含糊不清,所以可选的答案才不明晰。如这般仅仅是为了烦恼而烦恼的时光,或多或少,应是谁都会经历过的吧。

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时光便是十五岁到十八岁时的高中时代了。闷闷不乐,一副厌烦的表情,但要说从早到晚一直愁容满面却也不对,不时和学校的朋友一起胡言乱语一番,也会像傻瓜一样开怀大笑。当然也有恋爱的烦恼,无法向喜欢的女孩子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其中的感受与其说是苦恼,却不如说是天真的情窦正在生长。不管怎么说,烦恼是没有答案的,从这一点上看,似乎和恋爱的烦恼很是相似。

在那样一个烦闷苦恼的时代,治愈我心灵中饥渴的便是文库本。

长野县位于日本列岛的中心地区,在这个没有大海、尽是山峦的县的南部,是伊那市,我的高中时代便生活在那里。当时伊那市的人口有五万左右,现在市区和村落合并,面积扩大可很多,但人口却没有大的变化,仅约六万人。伊那市市中心的通町银座里有一个名叫小林书店的小书店,每次放学以后我都会飞奔到那里去。书店的地下便是专门放置文库本的书架。文库本书架的旁边是教辅书专区,学校的朋友大多去了那里,或是寻找心仪大学的以往试题集,或是寻找各科的参考书。而我把大多时间都用在了站在文库本的书架前阅读这件事上。当时文库本的主流是新潮文库、角川文库、岩波文库和讲谈社文库,各类均有其特色。新潮文库注重文学,特别是日本近代文学,角川文库精于日本古典文学各大众小说,讲谈社重视现代文学,而岩波文库在东西方的古典文学方面十分出色。我记得我当时尤其对日本的近代文学抱有亲近感,所以用在新潮文库书架前的时间最为长久。在日本近代文学方面,旺文社文库(现在已不再发行)对作品的解读以及文中用语的注释非常详细,同时旺文社也是考试参考书的主要出版社。一部作品被同时收录时,往往更多地选择阅读旺文社文库的版本。

文库本(日语:文庫本)是日本一种图书出版形式,多以A6(相当于中国大陆的大64开)纸张出版,价格也低于市面上同样大小的书籍

文库本尺寸小,因此便于携带,而且还很便宜。拿当时七十年代的情况来说,一杯咖啡的价格也要300日元,这些钱足可以买到整合了三百页左右的文库本。因为我当时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把通过送报纸打工挣来的零花钱攒起来,大约两天就去买一册文库本。岩波文库并没有表示定价,而是根据书的封面所印刷的星星的数量来确定价格。星星的数量应是和书籍的页数相关联的。一颗星星的单价也有着变动,当时一颗星星是70日元,所以很薄的书不到100日元就可以买到。但即使这样,零花钱也是十分有限的,所以我必须要站在书架前,将书籍严选再严选,绝不做仅凭标题就冲动地买书的行为。幸运的是,除了一部分作者的作品外,各出版社的文库本都采用了统一的装订,所以从来没有发生过仅仅被书的外观吸引却对内容完全不了解便购买了书的情况。夏目漱石、岛崎藤村、石川啄木、志贺直哉、椎名麟三、五木宽之……这许许多多的文豪,对于我来说,便如同老师一般。

通过各科的学习而考上理想大学,学校始终是为了这一点才向学生灌输知识,学校正是这样一种场所。但家庭绝不能使这样的,一直以来我所被教导的家庭是修身养性的场所,而不能像学校那样。通过阅读文库本,我那些对于人生还有社会的那些莫名而来的烦恼得到了解答,通过这些课外的学习,从而得到的人生的体悟。那么,为什么我会将日本的近代作家们当作自己的老师呢。现在想想来看,应是因为我也体会到日本的近代文学中所共通的烦恼,也就是“家”的问题。

在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仍残存着传统与封建的旧习,在这种旧习之中,适应集体的规则,与如何实现个人的创意、愿望之间,往往背道而驰,甚至针锋相对。如何后处理这种问题,便是贯穿日本近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的主题。最首要的问题就是“家庭”和个人的羁绊,近代作家们为此而烦恼不看,而从这些烦恼中,孕育出了形形色色的作品。

我便仿佛生活在被中阿尔卑斯山脉和南阿尔卑斯山脉所包围的盆地中一样,被挤压在一个仅仅由家庭和学校所构成的狭窄、憋闷的生活圈内。了解世界的渠道只有诸如报纸和电视的媒体,但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飞向那我还没亲眼看过的世界。但是,在那样的世界中我应如何自处,怎样才能让我变得更有吸引力,还有,这些真的可以实现么?可能性虽然是无限的,但是“家庭”,以及其所带来的出身、习惯等各种各样的限制,把我阻拦在了世界以外。

在那时,就像一条连通着秘密的小径,稍稍将进入世界的大门为我打开的,正是小林书店。书店里陈列着的文库本,是一个小小的宇宙,将我人生的地图扩大开来。文库本的作家们,和父母、老师不同,他们我和都抱有着一样的烦恼,和家庭、和社会搏斗着,他们通过小说这种表现自己的形式而贯彻了自我,可以说是我人生的前辈。但这些作家中的大多数是擅长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自叙体小说的自然主义派小说家。大多数的作品也是基于个人与家庭、社会等不能相适的观念,大量描写了反社会,或者反道德的行为。

文库本的诞生

所谓文库本,便是能够装进衣服口袋或者小挎包中的长148毫米、宽105毫米的A6尺寸的书籍。提到文库本时,虽有例外,但其中的大多数是作为已出版发行的单行本的附属收录版本。也就是说,这些作品已经作为名作而广受好评。单行本一般不仅会收录原著的内容,大多数情况下还会附带有他人的对作品的评说。文库本的尺寸虽然小,但作品的精华全都收录于其中。中国有句俗话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放在日本则被称为“一寸之虫也有五分之魂”。文库本便于携带,不论在如何拥挤的电车中也可以方便地阅读,况且,还很便宜。

这种被称作文库的形式,实际上是日本所独有的,其他国家的出版文化中并没有类似之物。

那么,文库本究竟是如何在日本诞生,又进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呢?

在日本近代的出版历史中,1927年出版发行的岩波文库被普遍的视为最初的文库本,这已是距今90年以上的事情了。而投身于文库本创刊的,便是岩波书店的创始人岩波茂雄。

其实在岩波文库以前,便已经有了像新潮社和冨山房所出版的和文库本同样尺寸的书籍,另外,也有像赤木丛书和立川文库这样的文库尺寸的丛书。但岩波茂雄在创造岩波文库时,为何使用了这种尺寸的原因,并不应被认为是模仿了过往已发行的文库。和第一高等学校的时代相近,德国的雷克拉姆出版社于1867年创刊出版了收录了德国国内外古典文学的雷克拉姆世界文库,岩波茂雄便是以雷克拉姆世界文库为典范和参考的。雷克拉姆世界文库至今仍在发行,其尺寸甚至比岩波文库还要小巧。

文库本的特点就是其可以轻松地放入口袋,便于携带的这种小巧尺寸,同时,采用普通装订和简单地封面设计,因此价格才会变得如此低廉。岩波文库创刊之初,一颗星的价格是20钱,在当时的日本标价如此便宜的书籍是没有的。而当时的雷克拉姆世界文库,也是一颗星20钱。岩波茂雄从出版社的职员那里听说雷克拉姆世界文库的价格是一颗星25钱,于是决定给岩波文库定更便宜的价格,但实际上是那位职员的记忆出现了差错,正确的价格是20钱。

岩波文库的创刊,其动机是和円本的出场以及其成功。在岩波文库创刊前一年的1926年,改造社(社长是山本实彦)出版了名为《现代日本文学全集》的大尺寸(菊判)书籍,定价为一円一册,因此被称作“円本”,当时的出租车的价格均为一円。只不过,这一系列的书籍基于草率的编辑方针,用非常小的字体将已经出版的日本文学的作品集合了起来,而且因其是预约出版,必须将60余卷书籍一齐购买才可以。紧随着这种爆炸式的销售行为,新潮社也开始出版了《世界文学全集》。

因为岩波书店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专注于高价值的学术书籍,所以并不习惯于这种薄利多销的出版方式。但与此同时,岩波茂雄又对円本的成功表现出了羡慕,眺望着这种成功,他一定咬牙切齿地后悔着。不过茂雄有着非常顽固的地方,那就是厌恶携朋结党,执着于自己的路自己走的长野县人的气质。虽然这一点大多时候被嘲笑为小地方人的耿直特性,但实质上却是不屑于单纯的模仿和追随,始终要贯彻独创性。

因此茂雄以雷克拉姆世界文库为典范,建立起了创造自由贩卖的小尺寸丛书而非预约出版的想法。价格为定为每一百页一颗星20钱,为円本价格的五分之一。这近乎可以说是一种近乎于倾销的粗暴做法。在创刊之初的7月10日,一下出版了22部作品。发行前日的9日,东京朝日新闻用了半版的内容,刊登了岩波文库的广告,广告的照片中,岩波文库创刊发行的31册(7、8两月发行的部数)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广告的标语是“古今东西的典籍,自由选择的普及版”。这是在活字印刷的时代,从未出现过的文库尺寸的书籍。即使是当今CTS、DTP制版印刷的时代,像那样一次性出版种类如此大量的书籍,也是闻所未闻的,甚至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样的快速行动,在短时间内做出计划,并将原文收集起来,要归功于当时的编辑部长长田干男和小林勇的不懈努力。只不过,出版的31册书籍中,有12册已经被岩波书店以单行本的形式出版过了。

雷克拉姆世界文库

根据岩波书店的社史——《岩波书店百年》的记载,出版社内部也有担心这一举动是否会成功的声音。作者是否会担心版税收入的减少,零售书店是否会因为利润率低而排斥文库本呢。因此,通过计算成本,1万册的销售额将成为亏损与盈利的分水岭。

最终文库本的出版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古事纪》售出4万部,《心》售出5万部,并且再版加印持续不断。但根据社史中第二年28年的记录,之后的退货增加了,库存积压达到了50万册。

在岩波文库出版发行之际,在文库本的卷末,附上了一篇由当时法政大学教授、哲学家三木清执笔,茂雄修改的文章——《致读书的学子们》。这篇文章直到现在仍然会刊登在岩波文库的卷末。文章中的一节如是说道,“近来处处可见预约出版大行其道,其广告宣传近乎痴狂,然于其编纂中却罕见其所自夸所谓为后世所留存之全集。翻译千古流传之典籍,怎能缺少虔诚恭敬之心?更有甚者,分册购买之事不可,强要读者一举购书几十册,此便是其所宣扬之学术、艺术之解放么?”通过这样的言论,茂雄对于円本的流行,敲了一记重锤。

虽然岩波文库并不是文库这种形式的创始者,但和当时已有的文库本相比,岩波文库其出版之精神是与众不同且崇高的。在经历了30年的创业之后,茂雄和员工们围坐在一起,回顾了过往:

“回忆起高等学校时代的雷克拉姆,始终选取具有古典价值的内容,且以低廉的价格贩卖。同时,其翻译的精细准确,也堪称第一。我现在这样做,无论如何也没有错,但这一工作如果是由我来发表的话,一定会立刻出现模仿我的家伙。在此之后不论什么样的人出现和我竞争,我都一定要赢,一定不能被那些人超越,所以必须做万全的准备。首先,如果我们做到翻译最为精准,这样之后出现的东西便只能排在第二,另外校订也要做到最好,这样之后的东西就只能居于我们之下。如此,我们便能长久地在竞争中取胜。”

总而言之,这种强硬的战略是保持自己的作品最为优秀,便毫不惧怕跟风模仿者。果不其然,改造社发行了改造文库,并以岩波文库价格的一半——每100页仅为10钱进行大甩卖。但岩波并没有为了竞争而下调价格,继续坚持将内容的品质保持在高水准,反而得到了巨大的反响和优异的评价。最让茂雄欣喜的是,在读者寄来了大量表达谢意的信件中所写着的如“我一生教养都托付给岩波文库了”这样的文字,茂雄因此觉得,选择从事书店行业真是太好了。

那么,茂雄在岩波文库中,都收录了什么样的作品呢。

在岩波文库创刊之初,岩波书店也发行了名为《思想》的杂志,这份月刊杂志至今仍然在出版。根据《思想》中文章的记载,列举了“以前未以单行本形式出版的作品”、“一直以来稀有、绝版的作品”、“价格高昂以至于普通民众难以得见的作品”等等,要而言之便是要与古今东西的古典有关,将其中可以作为底本的作品的普及版收录在文库之中。

这样的编辑方针,被记载于前文提及的《致读书的学子们》一文中,其中已然脍炙人口的一节,如是说:

“真理,其自身想要被亿万人追求,艺术,其自身想要被亿万人爱慕。以往之民众常受愚民教育,因此学术、艺术被封于最为狭小的堂宇之中。时至今日,将知识与美从特权阶级手中夺还,已是发奋进取的民众的切实要求。岩波文库正是顺应如此要求,为之激励并诞生。将那具有生命的不朽之书,从少数人的书斋、研究室中解放开来,应可使之平等地为立于街头的无畏的民众所用。”

日本独特的文库本文化

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岩波文库,作为古典文库,对古今东西的古典作品进行精细的校对,并加以恰到好处的注释和解说,对海外的古典作品进行最高水准的翻译,并将其作为对优秀的底本出版发行,始终肩负着将这些作品作为教养之资本普及到社会的使命。直至今日,这一使命也未曾改变。截止到2018年,已经出版发行了6500部左右的作品。

关于岩波文库到底要收录怎样的作品,有着严格的指标,即作为古典著作,其必须足以去被评判、被推广。但至于可称为古典著作的作品,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且没有明确的定义。过去的文库很少会去收录二十世纪以后的现代的作品群,但随着时代的推移,当然会有新的时代划分,古典这一时代的截止点便逐渐向后推移。今后,西方的诸如福柯、利维纳斯、本雅明、德里达等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的著作应会加入到古典行列来。至于小说作品,至今为止相对较多的是纯文学主义的作品,但也开始积极收录如江户川乱步、久生十兰的大众小说作品,以及大江健三郎和谷川俊太郎等的现代作家的作品。外国文学方面,迄今为止注目的主要是古典著作的评价相对固定的地区的文学,也就是英、美、法、德、中国,现在,选材的范围已经延伸到了拥有加西亚・马克思及巴尔加斯・略萨的拉丁美洲文学。

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关于中国、朝鲜、印度、东南亚这些亚洲地区上,常说的《论语》《三国志》《唐诗选》等中国古典著作,及《佛陀之言》《般若心经》《法华经》等作品被收录到文库之中并长久以来被读者阅读,可近代以后的作品几乎没有被采录。与中国相关的,在辛亥革命100周年的2011年时,发行了《孙文革命文集》,除此以外,也曾收录了毛泽东、章炳麟等的作品,但现在已经售罄。文学作品方面,除了鲁迅、老舍、巴金之外的新著作没有被收录。在日本,对于近代以后的亚洲、东亚地区的可称为古典作品的文献,其认知是非常不充分的。

在岩波文库之后,许多其他的文库也如雨后春笋般诞生,但这些文库并不一定仅仅收录古典著作。但大多坚持去收录那些已经出版发行过并收获了确实的评价的作品。也就是说,文库的定义是,将已经作为单行本出版过的、价格较高的作品,以文库本的形式进行二次收录,并对作品加入解说的文库尺寸的作品。

文库本,这一日本所独有的出版形式,作为既有的作品群的次级出版物,在其诞生之后便迅速地成为了一种出版文化,深深扎下了根基。根据最新的2018年出版年鉴,现在大约有100家出版社在出版发行文库本,而且一家出版社同时发行多种文库也并不罕见。全国范围内正在发行的文库约有170种,2017年的文库新刊的部数有7800余部,同年所出版的所有的书籍有75412部,文库本占据了其中10%以上。根据出版社的不同,各色文库的内容也各具特色。比如收集了海外悬疑小说的早川文库,收集了儿童文学的讲谈社青鸟文库、角川书店翼文库,集中了面向成人的情色小说的法国书院文库,此外还有面向商人的文库、面向女性的文库、汇集了漫画的文库等等,不胜枚举。

伴随着文库的普及,文库本也开始具有了多重的定义。比如佐伯泰英的剑豪小说,经常是在写好原稿之后不经过单行本出版这一步骤,直接文库化。另外,一般的文库本均是价格低廉的,但也有如讲谈社的文艺文库、学术文库的定价比较高昂的文库。因此,所谓具有能够装进口袋的尺寸的轻便的系列书籍这一定义,仅仅是文库本定义的最大公约数。

已经发行过的作品,和将其收录的文库本,未必是同一家出版社。各家出版社都会关注单行本的发行状况,一旦出现售罄或绝版的情况,在取得了作者同意和原出版社对转载的认可之后,就可以出版文库本,当然在某些情况下要想原版出版社支付转载费。对于出版社来说,当相较之下高价的单行本在出版市场中售罄之后,便可以文库这种不同的形式,对同一作品进行贩卖。如此,若读者当初因为价格过高,或者错过了发行时期而没能够买到单行本的话,就可以以低价购入该作品的文库本。对于作者来说,对同一作品几乎不需再费时费力进行修改,也可以确保新的版税收入。

这种情况在欧美的出版物中也可得见,在同一标题的作品之下,会有精装版和平装版同时销售的出版形态,发挥着代替技能。但是在欧美,这两个版本的内容和尺寸完全一样,仅仅是因包装的硬与软而价格完全不同,前者是只有初版才会发行的购买对象为图书馆之类的单位的高价书,后者是面向一般读者的平价书。与之相对的是,在日本,即使题目相同,单行本和文库本的包装会有不同,在内容方面,单行本常会在初版发行以后加入能够反映岁月变迁的改订,而文库本之中则加入了解说之类的内容。

不论是全国哪里的书店,其中都会设置有文库本专用的书架。大多情况下,书店会将各出版社的文库分别置于不同书架,或依据作者、专业进行分类。在多数的书店中,文库本的书架都被摆放在距离入口近、显眼的位置。同样受此优厚待遇的还有新书的书架。这里提到的新书,是和文库本相提并论的日本独有的出版形式。新书也和文库一样,其在日本的诞生有着必然性,普及推广至今仍深受读者的欢迎。

因为书架是为文库本量身定做的,所以高度不高,并分有很多层。因为文库本的要求是不能太惹人注目,所以可能会想当然地认为寻找起来会有困难。但各社的文库都是分别统一装订的,且多数时候为了方便寻找,将书按作者排序,同时附有图书编号,所以比起大型的单行本,文库本反而更易于查找。

在二手书店,当然,在各位读者家中的书房也是同样,放置着专门装文库本的书架。确实,文库本的尺寸和中国的连环画一样小巧,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简陋的印象。但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各社的文库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文库书架上,那古典作品犹如繁星般闪烁,书房便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宇宙,汇集了古今中西的知性之美。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我的阅读生活中,文库本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通勤和路途时,我始终会随身携带一两本文库本,即使放到包里也不会使行囊臃肿,站立着也可以方便地阅读。

那么,让我试着从琳琅满目的书房中,选出最喜爱的三册文库本吧。

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中公文库1975年。读高中时,国文课的老师推荐我读了这本书。虽然我本人和谷崎的那种高贵的生活全无关系,但这篇短小的散文让我感受到了日本文化的深奥和美丽。曾经那种对阴暗狭窄的日本风土、风俗的排斥感,也似乎因此淡化了一些。

岛木健作:《生活的探求》,新潮文库1950年。在刚刚进入大学时,被标题所吸引而读了此书。高中时代的我倾心于自然主义和无产阶级的作家的作品。一直苦恼于诸如不知如何突破家庭问题、如何和现实社会建立联系这些问题。书中的主人公从大学退学,来到农村进行烟叶的生产,参与到了地方的问题。我对他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共鸣,决定一遍脚踏实地地生活一遍参加社会活动。

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岩波文库1993年。在进入公司后,百忙之中阅读了这部作品。从宫崎那破天荒般的一边作为浪曲师一边和孙中山结交并参与到中国革命的人生中,感受到了近代日本的可能性。从此决定将日本和亚洲的关系,作为我编辑活动的题目之一。

现代人都熙熙攘攘地忙碌着,便渐渐不能保证为读书留出时间。我希望那种即使在满员的电车中也要读书的习惯能够存续下去。另外对于在大都市生活的人来说,市中心高昂的房价让人只能住在狭窄的房间里,但即使这样我也想继续以往的那种被读过的书围绕的生活。作为能够保证现代人文化生活的一个内涵,文库本的价值须被重新审视。

文章开头所写到的我高中时代每天都去的小林书店的店长小林武夫,其实是岩波书店的创始人岩波茂雄的女婿,也是曾任岩波书店会长的小林勇的侄子。书店于二战后不久的1949年开业,现年已94岁的小林武夫至今仍每天坐在书店的柜台前。40年以前,我不曾想到过我会来到岩波书店工作。2019年的正月,返回老家的我来到了小林书店,同店长与店长夫人时子(87岁)开怀畅谈。

(马场公彦,岩波书店总编辑,早稻田大学大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科学术博士,著有《战后日本人的中国观——从日本战败到文化大革命、中日复交》《现代日本人的中国观》《世界史中的文化大革命》等著作。本文为马场公彦先生对日本出版业的一篇历史回顾,《东方历史评论》获得作者授权,翻译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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