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奖学金首位中国获奖者:我的想法等不起,输得起

这是一份要求获奖者辍学的奖学金,官方主页上写着马克·吐温的一句名言:“我从不让上学妨碍我的教育。”陈心仪是2013年奖学金得主,两年快到了,她在做什么。

 |  吴婧
泰尔奖学金2013年最终候选者合影,第二排从右往左第三位是陈心仪。 图片来源:网络

泰尔奖学金2013年最终候选者合影,第二排从右往左第三位是陈心仪。 图片来源:网络

“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电话另一端那个不断抛出严苛问题的面试官问陈心怡。

“如果你的产品就是没有按你的想法去工作、如果你的用户就是不接受怎么办?”这是陈心怡申请“20 Under 20 Thiel Fellowship” 的第二轮面试。

泰尔奖学金(Thiel Fellowship)是一个声名远播又“臭名昭著”项目,它的创始人彼得·泰尔(Peter Thiel)是硅谷知名的亿万富翁,曾联合创建了电子商务支付公司PayPal。2004年,泰尔给了一个哈佛大二学生50万美元,换取对方公司10.2%的股权,这家公司就是后来的Facebook。此外,泰尔的著名投资还有LinkedIn、Spotify、SpaceX和Airbnb。

泰尔奖学金每年从全球挑选20至25名不满20岁的少年, 邀请他们到硅谷,并提供人脉、资源帮助这些少年创业。每名成员可以拿到10万美元的奖学金,前提是你必须辍学——两年。

《纽约时报》曾评价泰尔奖学金是“当今高等教育最不寻常的实验之一”。每年,有上千名和陈心怡一样的少年,从世界各地带着他们的勃勃野心和创业/研究计划来角逐泰尔奖学金。他们都深信泰尔说过的一句话——有些想法就是不能等(Some ideas just can’t wait)。

北京出生的陈心怡初中毕业后就去美国念书,后来考进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这个20岁的女孩非常欣赏创造力。比如她的偶像是特斯拉的老板伊隆·马斯克,因为她认为这位热衷于颠覆传统的老兄不但重新定义了汽车。再比如,她选择数学系而放弃金融工程系,是因为“数学系的同学更有想象力和学术热情”。

读中学时,陈心怡在一篇文章中认识了来自马萨诸塞州的John Burnham,后者计划在小行星上开矿并进行太空殖民,他甚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阅读核能火箭的旧资料。“我当时就被震惊到了。”陈心怡说。她了解到,Burnham在提出这一构想时还只是个高中生,后来支持他这么做的组织正是泰尔奖学金。

2011年,泰尔奖学金的启动元年,陈心怡发现了Dropbox等互联网公司蓬勃的创新力和生命力,亦发现了创业的吸引力。考入普林斯顿大学后,学校经常会举行一些校友活动,请成为CEO的学长们回校交流。陈心怡问一个校友——作为年轻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好地锻炼自己?对方答道:“去创业吧。”

一年后,陈心怡申请了2013年泰尔奖学金。整个申请包括各为期一个月的四轮筛选。首先填一份7、8页的申请书,陈述你的创业理念和规划,包括一件别人都不信但你笃信的事情。然后由相关领域的企业家、投资者轮番审阅你的申请,接着是几轮电话或视频面试,通过者将成为最终候选人,来到旧金山同其他候选人、导师共度一个周末,进行最后筛选。

如果能通过这次电话面试,陈心怡就是最终候选人了。

“我会回到客户,去调研客户。如果这真的不是他们的需求,我就转型。”陈心怡答道。

“就是这样。”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去找你的客户,看他们需要什么。”

一个月后,陈心怡成为最终候选人,和另外39名候选人一起来到旧金山。他们每人获得2分半钟上台讲解自己的创业点子,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百多位导师则坐在台下听。

陈心怡穿了一条深蓝色的裙子,没作其他打扮。站在聚光灯下,强烈的灯光钻进眼底,让她根本看不清台下。“就是放手一搏这种心态吧。”陈心怡回忆道,她当时紧张得要死。

“我14岁就出国了,当时非常想念我的家人,又不能面对面和他们交流,所以我就想做一个更加便捷、生动的沟通方式。”这是陈心怡的开场白。她和一名校友合作开发了智能机器人Helios,Helios是一个自带轮子的iPhone硬件,把iPhone插入Helios底座,另一端的人就可以通过手机或网页控制iPhone移动。陈心怡称它为“阿凡达替身”,在和家人视频通话时,Helios可以跟着陈心怡四处走动。

上台讲解完,每位候选者坐在一张桌子后,100多位导师则任意走动到每张桌子前,向候选人提问。这个形式有点像自助餐,导师是食客,候选者则是餐盘上的“点心”。陈心怡回忆道,导师们接力赛般的提问烧脑又烧心,“实在太累了,我大脑已经一片模糊了。”

一个月后,她获悉自己入选,这让她成为首个获得泰尔奖学金的中国人,她从普林斯顿辍了学。

“数学是一个非常美的学科。我当时想看一下我做的工作到底能产生什么,我想把我学到的东西派上用场。”讲到从常春藤名校辍学,陈心怡一脸云淡风轻,“在学校其实很难跳出来看你出了学校要做什么,很难有机会向世界探索一下。”她在普林斯顿的老师都觉得这是很好的经历,尽管他们仍希望她能在两年后回去完成学业。

因为鼓励青少年辍学创业,泰尔奖学金遭到不少非议。前哈佛大学校长Larry Summers称其为“这十年间最不当的慈善事业”。美国知名网络杂志Slate的总编Jacob Weisberg说:“受泰尔资助的学生们将有机会效法他们的资助者,在成年伊始即放弃自己的智力发展,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发家致富,并且越年轻越好,以此消除了为自己的长远打算而去求知的必要。”

不过,将泰尔奖学金和大学教育相对立并不恰当。尽管该奖学金时常以鄙视大学教育做噱头,但它不过是样本量极其微小的教育实验。乔治城大学教育和劳动力中心主管Anthony Carnevale曾对《纽约时报》表示,获得泰尔奖学金的孩子们“不寻常”且“极有天赋”,他们有资格和能力自由自在地发展。

这份自由只属于一小撮人。

在奖学金官方主页陈列的“敢于冒险”、“计划清晰”、“思虑长远”等看似宽泛的要求背后,是远远严苛于大学、更加务实的筛选标准。尽管奖学金对候选人的学历不作要求,但申请表要求填写GPA、SAT和ACT成绩。“不仅仅要聪明,还要有真正的执行力,要创造能出成果的东西。”泰尔奖学金项目总监Danielle Strachman在一封邮件里对候选人说。

“他第一(彼得·泰尔)想要达成的目的,是希望我们每个人用不同的方法去改变这个世界。”陈心怡说,“创新才是这个奖学金的核心价值。”

陈心怡的同僚包括12岁就开办公司、高中就加入Y-Combinator的James Schuler,9岁就开发游戏和APP的Kevin Wang,同乔治城大学、全国儿童医疗中心合作研发癌症疫苗的Riley Ennis以及印度获得天使投资最年轻的创业者之一Ritesh Agarwal,他在印度运营着一家名叫“OYO Inns”的连锁酒店。

翻看历年获奖者的资料,就会发现他们或者来自美国常春藤名校,或者有远胜于同龄人的创业和工作经验,或者从开始长青春痘起就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实验室里和教授一起做实验,又或者他们是前三种或者的总和。

他们大多有开明的父母和殷实的家境。一个非典型例子2011年奖学金成员Laura Deming,她从小就着迷于寻找延缓衰老的方法。Laura12岁时,全家从旧金山搬到新西兰,只为了她能够和研究衰老的分子生物学家 Cynthia Kenyon一起工作。两年后,为了Laura能去麻省理工学院学习,一家人又搬去了波士顿。

Laura的母亲对《纽约时报》说:“奥林匹克选手的家庭一直在做这种牺牲。”Laura的父亲则声明,“如果你想要自己的小孩学会如何做决定、管理风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想不出比学校更差的环境了。”

像这样思想前卫的家长并不常见。当陈心怡把辍学的决定告诉远在北京的父母时,俩人都惊呆了。他们觉得女儿在浪费时间,担心她回到学校时年龄太大(尽管两年后陈心怡不过21岁)。

“从小到大他们都非常担心我被别人落下,但我到了美国之后发现很多美国学生没有这个概念。他们每天想的都不是我要怎么比别人更好,而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陈心怡说。

先斩后奏,陈心怡搬到了旧金山,和奖学金的其他成员共同生活在一栋SOHO里。奖学金则按月发放,以支付两年的生活费用。这听起来像是个夏令营,只不过成员们没有围坐在烤架旁烤棉花糖、讲鬼故事。他们会在7点左右起床,开始研究自己的项目,并从导师们那里听取建议,打磨、调整这些项目,有些人会一直工作到凌晨两三点。

“激情和执着。”陈心怡说,如果要总结奖学金成员们身上的共同点,就是这两点。他们常常在深夜里阅读维基百科、书籍或文件,给陌生人发长长的提问邮件,只为了搞懂一件事情。

而泰尔奖学金则为这些“激情人士”提供异常丰富的人脉和资金资源。Laura Deming曾列过一份最想见的50个人的名单,在成为奖学金成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几乎见遍了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并收到几笔数目不小的投资。而在此之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尝了不少风投公司的白眼。

泰尔奖学金是一个集齐优质资源的菁英教育平台、一个由成功者经验搭建的高速通道。它为这些年轻的梦想家描绘出梦想的轮廓,并手把手地教他们趋近于梦想。

尽管如此,创业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难的就是找准方向。”陈心怡说,“它其实是一个交集,什么是你能做好的、什么是你感兴趣的、什么是现在做合适的,找这三个的交集非常难。”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后,陈心怡放弃了Helios项目,“市场还没有准备好,直到现在还是个很冷的概念。”

尽管一时迷茫,陈心怡说自己这两年一直很快乐,从没哭过。“它(泰尔奖学金)让我知道我们不是孤立的,不是一个人在做着非常非常难的事情。”奖学金还教会陈心怡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比如确定自己想要什么、该问什么问题、怎样问才能得到回答。

一年以后,陈心怡的父母终于慢慢消化了女儿辍学这件事。“我爸跟我说,他们那个年代,哪份工作稳定就选哪份。他们以前规划我的人生时,很少考虑我喜欢做什么事情,现在他们会考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觅,陈心怡加入了格林深瞳,一家落脚于北京、专注计算机视觉研发的科技公司。研究Helios时,她发现机器人的发展卡在了机器人视觉识别这个瓶颈处,便决定暂时搁置创业,在计算机视觉的算法上取得些进展。

“遗憾肯定是有的,就是我没能和他们一起毕业。”两年的奖学金时光就快结束,陈心怡在普林斯顿的同学们即将毕业,他们中的有些人去做对冲基金,有些去互联网公司,更多的人投奔了风起云涌的华尔街。

而地球另一端的陈心怡,已在创业的希望谷里摸爬滚打了两年。对于要不要回去念书,她还没有想好。交谈间,很难在她身上觅到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释放的焦虑和迷茫。她正兴致勃勃地讲述一位奖学金同僚研发的传感器,将谷歌自动驾驶车目前的技术远远甩出几条街。

据泰尔奖学金官方网站显示,奖学金成员至今已创造超过1亿美元的财富和58家组织或公司,提供超过200个职位。

“这个奖学金对我来说意味着一个可以产生影响力的机会。”陈心怡说,“我比从前更有闯劲儿了。”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泰尔奖学金导师、多家软件创业公司的首席技术官Bill Hunt的话或许可以作为回答:“即使他们在未来三年里’一事无成’,他们也不过是刚刚可以喝酒的年龄,仍旧可以追寻远大的目标,而且远远比同龄人有经验和能力。”

对陈心怡们来说,有些想法等不起,但是,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