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杰米森（Alan Jamieson）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的情景：一根黑色的小纤维，漂浮在用一个试管装着的液体中。它看起来像是一根头发，但当杰米森在显微镜下观察它时，他意识到这根纤维很明显是一种人造的合成物——这是一条塑料纤维。令人担忧的是，这条塑料纤维是他的学生劳伦·布鲁克斯（Lauren Brooks）从一种生活在海底最深处的小型甲壳纲动物（crustacean）的内脏中取出来的。

杰米森是英国纽卡斯尔大学（Newcastle University）的海洋生物学家，过去十年里他的研究手段就是向马里亚纳海沟（Mariana Trench）​的底部送去探测和研究设备。这条海沟的深度可以达到喜马拉雅山脉的高度，这些探测设备一旦在海沟的底部着陆，就可以捕捉生活在那里的片脚类海洋生物（amphipods）。这类生物是螃蟹和虾的亲属，属于食腐类动物，在深海里繁衍生息。杰米森最初的研究目的是想了解，生活在这条深海沟里的海底生物与生活在其他遥远的海沟里的生物有什么不同。但就在几年前，几乎是出于一时兴起，杰米森决定对这些海底生物的身体进行分析，看看它们的身体里是否含有有毒的人造污染物，例如多氯联苯（PCBs）。多氯联苯已经被禁用了几十年，但它仍然残留在自然界中，而且还将一直存在。

研究小组在对海底生物的检测中发现了大量的多氯联苯。在一些片脚类海洋生物体内检出的多氯联苯，比在中国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中捕捞到的螃蟹体内的含量高出50倍。这个消息传开以后，大批记者和关心此事的民众打来了电话，令杰米森应接不暇。每一次就此现象展开讨论，总有一个问题被不断地提出：那么塑料呢？塑料造成了什么样的污染呢？

据估计，全世界每秒钟生产出10吨塑料，每年有500万至1400万吨塑料垃圾流入海洋。一些塑料碎片被冲上了海滩，甚至连世界上最偏远最荒凉的岛屿上如今都出现了塑料碎片。目前大约有5万亿个塑料碎片漂浮在地球各个海域的水面上，这些塑料碎片微小而且很容易被吞咽，因此大多进入了信天翁、海龟、各种浮游生物、鱼类和鲸鱼的肠道中。但是也有些塑料碎片会在水中下沉，像雪片一样纷纷落到海洋的深处，落在生活在深海的片脚类海洋生物的身上。

研究小组从他们考察过的六条深海海沟里捕捞回了片脚类海洋生物，布鲁克斯后来发现，这些海洋生物中有72%体内存在着塑料纤维和碎片。即使是在受污染情况最轻的地方，那里的片脚类海洋生物也有一半已经吞下了至少一片塑料垃圾。在地球上最深的海沟——深度可达6.8英里的马里亚纳海沟，研究小组发现，从那里捞回的所有生物标本的内脏里都存在着塑料垃圾。

片脚类海洋生物平时经常吞食海底的各种沉淀物和腐殖质，吞食一根塑料纤维真的很严重吗？杰米森认为很严重。首先，多氯联苯和其他有毒物质会附着在塑料碎片上，这样塑料纤维就会变成积聚各种污染物的聚合体；而且，他的团队发现的许多塑料碎片的体积——相对海底小生物来说——都十分庞大。“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样本，是一根紫色的塑料纤维，有几毫米长，绑成一个8字形，就在一个体长不超过一厘米的海底小生物的身体里，”杰米森说，“按照这样的比例想象一下，如果你吞下了一条一米长的聚丙烯的绳子，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连位于日本、秘鲁和新西兰的那些遥远的深海海沟都可能已经受到了污染，那么人类制造的塑料很可能已经扩散到了地球上的每一片海域，包括一些人类刚刚才开始接触和了解的动物栖息地。所有海洋生态系统全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污染，无一幸免。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安内拉·乔伊（Anela Choy）说：“到目前为止，深海是地球上最大的生物栖息地，但是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深海很可能也是地球上最大的塑料垃圾储存库。”

“这个结果不是一个好消息，”杰米森补充道，“我不喜欢做这样的工作。”

当他把这些发现交给一家科学杂志时，负责评审这篇论文的研究人员提出了合理的疑问，询问他是如何判断出这些纤维是塑料制品。“我们的回答是，‘有些纤维是紫色的！’”杰米森说，“也有一些动物体内发现的纤维带有粉红色，这些都不是动物自身的物质。”为了让批评者满意，他的团队对这些从海底生物身体里收集来的纤维进行了化学分析，结果发现所有这些纤维的成分都是人工合成物质。”

杰米森的团队还采取了一些措施，以确保他们不会在无意中将塑料碎片带入深海海沟。他们用来沉入海底捕捞片脚类海洋生物的设备上有一些塑料部件，但全都是鲜艳的绿色和黄色，而被检测的标本中并没有发现这些颜色。即使片脚类海洋生物吃了这些深入海底的设备上的塑料（或者是吃了用来吸引它们的诱饵），研究小组也只解剖这些生物的若干胃脏中的最底部位置，以避免将它们新近吃进去的食物取作样本。而且这些解剖工作是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进行的，房间里有不断上升的气流，可以阻止研究人员设备或衣服上的塑料纤维落到样本上。有了这些预防措施，杰米森确信，他们发现的这些塑料纤维全都是自己沉入海底深沟的。

其他科学家也在海底深处发现了塑料垃圾。就在去年，一个研究小组记录下他们在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塑料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证明深海里的海洋生物确实会吃塑料碎片，但是回顾一下科学家的研究结果，很明显片脚类海洋生物会吃。这种生物是非同寻常的食腐动物，特别擅长寻找食物。通过有意识地将水注入自己的身体，它们可以探测到海水中漂散着的最微弱的气味，而且它们的腿上生有味蕾细胞，因此它们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搜寻食物。当哪怕只是一小块食物漂落到海底时，这些片脚类海洋生物就会成群结队地围上来。杰米森说：“只需要一根管子、一些鱼饵和一个漏斗，我们一天就能捕捞到1万只这种生物。”

在海底深处，食物是非常稀少的，所以片脚类海洋生物不可以挑食。它们几乎什么都吃，这一点使得它们特别容易受到塑料垃圾的伤害。由于它们处于深海海沟食物链的底部，它们这种所有食物全部通吃的好胃口会毁灭整个海底生态系统。“这种海底小生物就像一袋袋的开胃零食，”杰米森说，“海底的其他生物都以它们为食物，例如虾和鱼类，因此最终其他生物也吃到了塑料垃圾。而且当鱼类死掉的时候，它们又会被片脚类海洋生物吃掉，这样污染就会循环反复，周而复始一直继续下去。”

他补充道：“所有你扔进深海海沟里的东西，都会一直留在海沟里。”这意味着塑料污染的问题“只会变得越来越糟。任何被扔进深海的垃圾都不会回到海面上的”。这是个理论上的假设，研究团队将在后续的研究中加以验证。如果杰米森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生活在同一海沟更深处的片脚类海洋生物体内的塑料垃圾含量，应该比生活在较浅处的生物高。但是乔伊说：“这件事我们当然不需要再花几十年的时间进行进一步的科学研究，情况已经十分清楚，我们现在就需要有更多负责任的行为和相关的环保政策。”

本文作者Ed Yong是《大西洋月刊》记者，负责科学方面的报道。

（翻译：郑蓉）

……………………

| ᐕ)⁾⁾ 更多精彩内容与互动分享，请关注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和界面文化新浪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