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精神病学家安德鲁·戈兹斯（Andrew Gotzis）许多年来一直在为一对异性恋夫妻提供治疗，在这里我们把他们称为简和约翰。两人每周大概有两到三次性生活，这样的频率足以让很多人感到羡慕——考虑到夫妻两人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且已经相濡以沫将近二十年。单看这些数字，我们可能很难理解，他们到底哪里需要婚姻咨询。

但事实是，他们之中只有一人对当前的状况感到满意，而这个人并不是简。

“问题不在于他们生理上无法发生性行为，也不是因为他们无法达到高潮，更不是频率不够，而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性生活并不如她所愿。”戈兹斯在电话中对我说，简就和他所认识的其他直女一样，“对此困惑不解，又倍感受挫。简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另一方面，丈夫约翰也老是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这个男人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妻子在与他做爱的时候，就算达到了高潮，还是觉得不够满意，或者想要点新鲜的东西。

简“担心自己会对性上瘾、不忠或者太放荡”，戈兹斯解释说，虽然他不喜欢这些词，但它们确实道出了这位病人的焦虑。不管在治疗过程中还是日常生活里，她总会试着告诉约翰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她希望“想要”约翰，同时被他所渴望，两人处于一种怎么腻在一起都不会厌烦的状态，按专家的话来说，就是“狂热的迷恋”（limerence），这一般是指一段亲密关系的初期阶段，所有东西都新鲜热辣。简还买了新内衣，订了酒店。她提出两人可以尝试用一些更大胆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比如说开放式婚姻。

简的坚持让她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幻想家，也是一个精明的性战略家，甚至有时候会勾出她的焦虑情绪，让她变得不切实际、自私而自以为是。但在这段长期亲密关系中，虽然她的确也能达到高潮，性生活的频率也不赖，但她为之付出的诸多努力一下子让她复归平常。虽然大多数性伴侣将面对生物学家所说的“刺激习惯化”难题，而且越来越多研究表明，从总体上看，直女在两性关系中可能比男性更早接触到这个问题。而这种两性之间的差异往往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小。也就是说，男人会将自己的期待限制在已经拥有的东西上，而女人会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断斗争。

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大学的玛尔塔·米娜（Marta Meana）在2017年年度性别治疗与研究学会会议的一次采访中阐明了这一点：“长期的亲密关系对人的欲望要求很严格，特别是女性的欲望。”当她说出这话时，我被她的观点吓了一跳，这些年来，我已经通过种种内化形成了关于女性的性需求和特点的认知，而这些话显然与我曾经相信的一切相悖。有时候我也和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一样，认为女人和渴望高潮一样渴望拥抱，而且除此之外，我觉得实际上需要两人心意相通、相互熟悉更能增进女性的性满足感，而男人则不喜欢这种条条框框的一夫一妻制。

但米娜发现，长期异性恋亲密关系中的“伴侣关系制度化、过度熟悉和两性角色除性征化”会影响女性的激情，这一结论也呼应了其他的最新研究成果。

美国的《新闻周刊》（Newsweek）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与男友同居会浇灭你的性欲》的文章，文中分析了2017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年龄介于16到74岁之间的1.15万位英国成年人。结果表明，“对女性来说，如果一段感情维持了超过一年，她们性欲减退的几率便更高，而且这一特点仅限女性。”另外，“与其他的情感状况相比，与伴侣生活在一起的女性更容易对性失去兴趣。”2012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170位18到25岁、处于亲密关系中的时间不超过9年的成年人，结果同样表明，在年龄、亲密关系满意度和性满足感水平大致相似的情况下，女性的性欲和亲密关系的持续时间呈负相关，男性则不同。2002和2006年的两篇德国纵向研究是引用的大热门，亲密关系时间超过90个月后，女性的性欲就会下降，而男性则保持相对稳定。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没有和伴侣同居的女性并不会经历这种过山车般的急剧下滑，因此这种性欲减退的原因可能也许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过度熟悉的边界打着擦边球。芬兰的一项研究持续了七年，调查了超过2100名女性，在2016年发表。结果表明，女性的性欲取决于她们的情感状态：在调查期间情感状态没有改变的女性的欲望较低，性兴奋和满足感也较低。该研究的联合作者之一安妮卡·冈斯特（Annika Gunst）告诉我，她和同事最初的假设是，性欲减退也许和生育孩子有关，但当研究人员针对这一猜测控制其他变量时，发现生不生孩子并不会带来多大改变。

许多女性喜欢一夫一妻制。说得委婉些，因为这是一个安稳的选择，也是我们文化所认可的东西。但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渴望和在长期单配偶关系中对欲望的感受有所不同。精神科医生、性健康从业者伊丽莎白·戈登（Elisabeth Gordon）告诉我，综合临床经验，她得出了和以上数据相似的结论。当一段亲密关系的维系时间超过一年，女性表现出的性欲就会比她们的男性伴侣低。“过去人们一直把这一点归因于女性性欲的基准线比较低，但这种说法其实忽略了一个事实——在一段关系开始时，女性对性的兴奋程度往往和男性一样。”然而处于长期忠诚异性恋伴侣关系中的女性则可能在相处过程中觉得她们的性“死机”了，但确切来说，真正“死机”的是一遍又一遍和同一个人重复相同的性行为。

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女性生来就适合一夫一妻制，而且自然会倾向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对简和其他异性恋女性来说，在长期亲密关系中感到厌烦意味着什么呢？有没有可能，女性根本不是焦虑的一夫一妻制的守护者，而更像是这种制度的受害者？

戈登提出建议：“如果一对夫妇希望保持两人一夫一妻制的关系，那么我们治疗的一个核心就是帮助他们寻找新鲜感。”塔米·尼尔逊（Tammy Nelson）是一位性治疗师，著有《新一夫一妻制》（The New Monogamy）和《当你是出轨的那个人》（When You’re the One Who Cheats），她也对这种观点表示赞同：“与性相关的种种技术产品，比如说润滑油、按摩油和内衣，女士是主要消费者，而不是男性。”

从简的例子可以看出，内衣有时候并不管用。尼尔逊解释说：“如果他们一开始尝试了几次都不管用，那么女性之后可能就会直接放弃尝试，或者转向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出轨，也许只是去找‘网友’，发一些调情短信，或者在社交媒体上暧昧不清。”我问戈兹斯，他觉得约翰和简最终可能走向何方，他说他也不确定两人能不能一直在一起。他们的关系颠覆了男女在一段关系中各自扮演的角色，简渴望冒险，而约翰努力维持一对一的关系，这种差异有可能让两人分道扬镳。女性出轨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莎士比亚的文字里就有这样的故事。但反观数据和各种真人真事，简并不是什么特例，她代表了每一个普通女性，而女性对性的厌烦几乎可以说是毫不出奇，比比皆是。

有些女性会让他们的直男对象在“一夫一妻制的灰色地带”放松一下，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她们给男人机会，让他们在没有真正出轨的情况下开个小差。按摩、单身派对的口交、贴身热舞、出差时找三陪……在流行文化无处不在的性暗示下，许多人觉得男人需要这样的机会，享受一下消遣性质的“类似性的东西”，因为“这就是男人的本性”，也许女人也是这样。

我们不能把女人简单粗暴地归类，人类的性之所以值得骄傲，就在于它的种种变化和灵活性。因此我们以后谈论性时，就应该更加公平，意识到女性同样渴望遇到新的人、尝试新事物，和男人一样，她们同样应该得到“嘿咻卡”（来自2011年喜剧），从一夫一妻的灰色地带中尝到甜头。

本文作者Wednesday Martin是一名作家、评论家，专注于育儿、母亲身份、流行文化等方面的写作，著有多部相关著作。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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