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那些死磕作品的传播者,王珮瑜更像是在适应这个“眼球文化”与“流量明星”的时代——她把自己变成了“流量明星”,再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为京剧渡色。
第2203期文化产业评论
京剧之所以诞生,王珮瑜认为,就是因为当年的徽班非常敢借鉴、吸收别的剧种,敢于突破和创新。然而当下的京剧在互联网时代,处境有点微妙和尴尬。似乎更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相比起那些死磕作品的传播者,王珮瑜更像是在适应这个“眼球文化”与“流量明星”的时代——她把自己变成了“流量明星”,再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为京剧渡色。
作者 | 屈欣悦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编辑 | 吕莉莹
正文共4076字 | 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我是京剧演员,王珮瑜”
无论出席什么样的讲座或者对谈,王珮瑜标准式的自我介绍都是:“我是京剧演员,王珮瑜。”
如果研究一下王珮瑜在互联网时代的“成名之路”,大概可以写一本《京剧界网红成长史》:她上热门综艺普及京剧知识,用直播和弹幕的方式做京剧清音会;创立工作室“瑜音社”,开通微博和微信公号,在淘宝上卖“瑜茶”等周边产品;她在喜马拉雅电台开设节目《京剧其实很好玩》,和当红歌手霍尊合作,推出京剧元素的通俗音乐《卷珠帘》……
一直不走寻常路
哪怕看上去已经身处娱乐圈,王珮瑜也依然保留着年少成名的傲娇:“我来告诉你们看戏看的是什么。看戏啊,看的是角儿!”
王珮瑜是一名女老生。平时在节目里露脸的时候大多都是一袭长衫,一副无框眼镜,一头帅气的短发。脸上线条干净利落,骨骼感分明。她脸上似乎流露着古典和现代一种不动声色的融合。
有网友这样评价王珮瑜:“所谓‘攻气’不是靠红毯上女式西装红唇扮相凹出来的,也不是荧幕里扮演出辛辣眼刀不羁个性给烘托出来的。上综艺,显得跳脱又工整。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现代娱乐调侃了这名伶,还是瑜老板有板有眼地玩儿转了新模式。”
王珮瑜系统学习京剧是在14岁进入上海市戏曲学校以后,此前,上海戏曲学校已有十几年没招过女老生了。她成为1949年后专业戏校培养的第一位女老生。
入京剧的门还是因为赌了个气。本来评弹、琵琶、声乐样样拿得出手,就因为舅舅的一句“京剧可是咱们的国粹呐!你要是会了京剧你才算厉害!”于是,她转投京剧门下。
学戏的时候也不走寻常路。“有一些戏,比如说《游龙戏凤》《法门寺》这些戏,我的老师是不允许我演的,因为女老生演戏时和男老生在美学上的说法是不一样的。但是,不演怎么能知道好不好看呢!我还是要演,我觉得我演得还挺可爱的。”
“我代表不了京剧,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王珮瑜透露说,自己被采访,十次有八次都会被问:“你怎么区分这些人是王珮瑜的粉丝,还是京剧的粉丝?”
王珮瑜一般的回答都是:京剧是角儿的艺术,京剧的特性决定,观众很难脱离具体的人而单纯喜欢京剧本身。
“很多人说我跨界啦上综艺啦是为了推广我自己,可是我要是再不站出来,有一天京剧可能就真的没饭吃了!”
京剧的“跨界式传播”:有典可依,有例可循
京剧在形成初期,靠的就是拼命地吸收、学习和借鉴。京剧的最开始的形成是经过了许多剧种的滋养和启发。当年的京城人们需要,也想要看到一些有变化、敢于创新的剧种,所以才有了徽班在那片土壤上的逐渐发展,并形成了后来的京剧。
京剧之所以诞生,王珮瑜认为,就是因为当年的徽班非常敢借鉴、吸收别的剧种,敢于突破和创新。但从京剧史上1920年的“三大贤”时代(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开始,至梅兰芳时代,再到现在,京剧的发展宛如一首戛然而止的仙乐,再无后续篇章。
王珮瑜觉得,京剧的审美,至今依然停留在梅兰芳时代。“反正到现在,没人敢说自己颠覆了梅兰芳时代,创造一个新时代。”
然而当下的京剧在互联网时代,处境有点微妙和尴尬。似乎更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看得出,王珮瑜有点无奈:“今天这个剧种我们今天羞于向别人请教,羞于跨出自己的行业向别人学习。这是不对的!”
“如果没有这种精神,今天的京剧不可能诞生!所以我去参加一些跨界的活动,有什么可说的?大惊小怪!”
她在微博上写道,「跨界」意味着突破边界并且自我拓展——看得出来,她正在极力跨过京剧的高门槛,慢慢弱化它看起来十分“高冷”的形象,让它看起来更具有“亲和力”一些。
△王珮瑜为晨光的京剧元素文具代言
京剧的极简艺术:灯火阑珊处,现代人能否蓦然回首?
京剧作为一门舞台表演艺术,诞生在两百多年前的京城。这是一种将中国“留白”艺术发挥到极致的艺术,讲究无实物表演——一桌二椅,即可。用时可多可少,可分可合,视演出需要而定。其用途广泛,既可作为不同场合的桌椅,又可作为山、楼、床、门的代用物。
而作为当时有限的娱乐方式,这样的设定也是能满足人们的需求的。因为当时科技水平有限,且“车马邮件都慢”。人们可能从来不曾见过戏文里的世界,只能靠想象。——要知道人在无聊的时候,想象力是很丰富的。所以当时的人们能够理解,为什么一圈圆场步走下来,就跨过了千军万马。
而在这个时代,人们看惯了光影艺术的变换,也习惯了高科技带来的各种视觉冲击,再来看京剧舞台,难免有些枯燥乏味——尤其是当角儿的表演撑不起整个舞台的时候。
很多京剧院团都说现在的京剧剧目不好做了,票根本卖不出去。可是站在观众的角度上看,他们已经见过了戏文臆造出来的真实世界了,再难沉浸其中进行幻想与想象。更何况,在现在所有的舞台艺术都主打“场面恢弘、精良舞美”,动辄“四维立体效果”的时候,再来看京剧,观众难免会产生这样的不屑:
“就一桌二椅四个人,你打算卖我多少钱?”
和国外的戏剧艺术相比,中国的京剧传承历史上,其实是曾经遭遇过文化的断层时期的。改革开放初期,大开国门,大量的西方现当代舞台视听艺术涌入国内——我们不去评判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两种艺术形式孰优孰劣。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年的视觉审美还停留在“蓝、灰、黑”时,“乱花渐欲迷人眼”肯定是有的。而此时的主张舞台“极简”艺术的京剧,难免遭遇排挤。
北京京剧院青年导演李卓群透露,现在很多京剧剧目买票的观众中,以50前和95后为主体。50前的观众是曾有过京剧语境的,而95后的孩子们因为“戏曲进校园”的政策推动,京剧知识普及已经进入了课本内容。所以他们讲得出鹿晗杨洋,也说得出生旦净末丑。
更重要的是,作为孩子,他们目前的知识面尚且有限——和成年人相比,这反而更加不容易受到思维限制和固化。所以,面对需要靠想象的京剧艺术,和他们的父辈比,他们可能看得出更多的东西来。
但这两大群体之间,是大量的观众年龄断层问题。当我们已经不再身处那个以听戏为主要娱乐活动的时代,对各种视觉特效见怪不怪的时候,当前的观众其实更需要有人用一种我们听得进去的方式,来和我们讲讲京剧艺术,谈谈身段之美,聊聊“留白”的内涵。然后来告诉我们,这个200多岁的“青年人”,究竟好在哪里。
京剧的传播与传承:角儿的艺术
王珮瑜在自己的公众号上说:“和你猜想的一样,三级韵、表情包、学叫好……所有你在“娱乐”节目上看到的一切,就是为了把你骗来听京剧,让你从二次元三次元的世界离开一会儿,进入京剧次元。”
在《奇葩大会》上,王珮瑜用表情包的形式,演示了京剧中的几个基本面部表情:“惊提”“怒沉”“喜展眉”。还与蔡康永合作了一句《武家坡》中的串词:“八月十五月光明”。
她在喜马拉雅开设音频节目《京剧其实很好玩》,每期十分钟,以深入浅出的方式为听众解析京剧经典剧目。为推京昆合演的新戏《春水渡》,她的团队还赶时髦地制作了一首原创主题曲《春水误》来促进宣传。
△喜马拉雅《京剧其实很好玩》界面
在央视的《朗读者》上,王珮瑜用京剧念白的方式来表现《念奴娇·赤壁怀古》;在《瑜乐京剧课》中,她以热播剧做类比,来讲京剧知识,比如把婉约的南方戏比作日韩剧,把京戏比作豪迈奔放的美剧;说到梅兰芳和搭档齐如山时,先讲《琅琊榜》中的梅长苏和靖王。
△王珮瑜《朗读者》纯享版视频
她利用抖音这个受众广泛的平台,拍摄了「笑出国粹范」的视频:“在京剧里,开心的时候是这样笑的”这段15秒的抖音视频收获了2000万次观看,和近80万个赞。
相比起那些死磕作品的传播者,王珮瑜更像是在适应这个“眼球文化”与“流量明星”的时代——她把自己变成了“流量明星”,再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为京剧渡色。王珮瑜的个人微博粉丝量已突破了百万,每一场分享会也好,演出也好,都是一票难求。甚至有一些从没看过京剧的人从外地专程赶来看王珮瑜。不为看戏,不为听讲座,就为了见见王珮瑜本人。
在这样强烈的“粉丝效应”下,王珮瑜一直保持着清醒的乐观。“从前我也觉得在一个领域做到顶尖就够了。但当某一天这个领域只剩下一两千人的时候,还传播什么?”
只是在这样“大流量”背后,究竟有多少人会因此爱上京剧?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王珮瑜的相当一部分年轻粉丝的态度都十分的一致:我喜欢王珮瑜,但我依然不会喜欢王珮瑜身后所代表的的京剧。
王珮瑜不久前登上流量综艺《吐槽大会》,在节目里说:“现在一提到京剧,你就只能想起两个人,梅兰芳,王珮瑜。而且你仔细一想,梅兰芳的样子,大概就是张国荣那样,然后就开始难过。”
“我代表不了京剧,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因为有我的存在,我希望京剧在今天,变得更加年轻。”
“京剧艺术是角的艺术,是靠人来传播,靠人来传承。我不希望所有的人看到我了以后止步于王珮瑜。我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人来传播京剧。也通过这些人的努力呢,让更多人知道京剧有多好,最终成为京剧的爱好者。”
△王珮瑜在《奇葩大会》上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其实王珮瑜应该并没有她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洒脱。哪怕是在《吐槽大会》上,用一种戏谑的形式道出,我们也还是能够听出一点无奈和不甘:“这些年,女团火了,说唱火了,脱口秀也火了。其实京剧也火过,只不过是在一百多年前。”
“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一句台词:‘是人呐,他总得听戏。这猫啊狗啊,就不用听戏。’我很羡慕这样的一个时代,也会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要是我唱得不好也就算了,可偏偏我还唱得好!”
其实对于王珮瑜而言,最幸福的时刻,应该就是专心在舞台上唱戏的时刻了。西皮流水的慢板,一桌二椅,一亮嗓子,观众鸡皮疙瘩就掉一地。“我很希望就在那么一个安静的小剧场。场下的人都是来看戏的,懂戏的人,对我本人没有太大的期待。”
“我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人,还有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统领千军。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台便见;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方寸间从容自然,余音处气吞山河。
不过在现在的环境下,再要实现这种状态,可能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了吧。
“我是一名专业的京剧演员,现在我可以说我是一个专业的京剧传播者。未来我有可能成为一名专业的京剧教育者。这一行我会做多久呢?我觉得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