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辰密布的外太空矩形画面、一个表情矛盾的黑发女孩、一艘飞向哥特式高塔的鱼形宇宙飞船，蒂莉·瓦尔登（Tillie Walden）的最新图画小说《阳光之上》（On a Sunbeam）以这三组画面开场，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女孩和她的星际旅行的故事。

米娅是故事的主人公，她加入了一个外太空旅行的飞船团队，主要任务是记录和修复旧建筑。小说的叙述在船员的冒险与米娅的回忆之间来回切换，回忆聚焦于米娅在一所精英寄宿学校的时光，在那里，她爱上了一个名为格蕾丝的女孩。和许多双线叙述的小说一样，本书的部分情节和悬疑在于两条故事线的连接方式。米娅独自一人登上了飞船，格蕾丝并没有来。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会慢慢了解到她们为何分开，又为何重聚。

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本书的设定既不是乌托邦，也不是反乌托邦。当然，书中的冲突并未因此减少。比如当一个边境星球“阶梯（Staircase）”拒绝出售其资源或签订条约时，那部分银河系就被定为“非法”，还有讨厌的官僚系统和校园霸凌。但也有神奇的森林、学校舞会和初吻。而且这个世界里，两个女孩相爱时，她们并不是因性别而被嘲笑，反而是因为她们呆板的个性。

瓦尔登只有22岁，但已经出版了四本书。《阳光之上》是她的第五本。她过早开启的职业生涯给读者提供了一个了解她不断变化想法的窗口。她的主题从一个陷入三年寒冬的幻想宫殿延伸到她作为溜冰者的青少年时期。《阳光之上》是瓦尔登第一次投身科幻小说，她坦率地谈到她与这种类型的不安关系。“我真的不喜欢科幻小说。”她告诉我。她特别抱怨的是“其中很多都是满满的男人，寒冷的白色空间和资本主义”。但是《阳光之上》有科幻小说熟悉的套路。这本书超过500页，主要描写太空旅行和星际冲突，以及《星球大战》或《萤火虫》的观众非常熟悉的故事线：一群外太空飞船船员直面冲突并违背法律来完成一项任务。

《阳光之上》接近科幻小说中最具原型的故事。 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曾在《千面英雄》一书中阐述“单一神话（monomyth）”的概念，声称它是所有故事背后的故事。一个简单的版本如下：一个人离开家，接到一个冒险的召唤，遇到一个导师，接受审判，面对邪恶，归还奖励并完成转变。 虽然坎贝尔声称这不是完全普遍的，但它是一种常见的模板，有助于形成戏剧性的情节。乔治·卢卡斯将坎贝尔的概念应用到《星球大战》的情节中。你也可以在托尔金的《指环王》、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以及在沃卓斯基姐妹的《黑客帝国》中找到它的影子。在这些熟悉的情节里，《阳光之上》形成了自身的立场来反对“男人，寒冷的白色空间和资本主义”。

许多科幻作家都在想象和重构女性的未来。乔安娜·拉斯（Joanna Russ）创造了一个叫做“失控”的星球，那里所有的男人都死了，女人与另一个女人共同进行繁殖。在内奥米·阿尔德曼（Naomi Alderman）的《权力》（The Power）一书中，女性得到了电击男性的能力，这种身体优势很快让她们在家庭、工作和政府中占据主导地位。瓦尔登只是省略了男人，他们没有以虚弱或强壮、善良或邪恶的形象出现。在《阳光之上》中，除了飞船的机械师埃利奥特是个非二元性别者外，所有的人类角色皆为女性。男人都死了还是处于未被讨论的书页边缘，当被问及这个问题，瓦尔登解释说，她一直打算写一本关于女性和酷儿人群的书。当她创作时，她想：“等等，为什么我要在背景里添加任何男人呢？为什么不能只有女孩和无性别的朋友呢？”其实书中还是有一个男性角色的：一只猫。正如瓦尔登所说：“如果人们因为里面没有一个雄性而失落，我可以说：‘嘿，至少这只猫是公的。’”

瓦尔登的反资本主义倾向怎么样呢？ 一开始并不明显。没有一个角色挥舞着《共产党宣言》。读者对工作中的经济问题也知之甚少。瓦尔登描述保护“阶梯”的“本土野生动物”的必要性，可以看出存在环境保护主义特征，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浅尝辄止。在小说英雄们的日常优先事项中，瓦尔登的政治哲学是最清晰的。当船员的主管不尊重其中一名船员，使用代词“他们”而不是“他”或“她”时，船员会通过声称自己忘记了当天所做的工作而抗议，并补充说：“但我相信你明白的。你不也忘记了一个人的代词。”主管可以解雇所有人，但船员们认为尊重一个成员的性别认同比利润更重要。

出于对把利润看做终极目的的巧妙抵制，《阳光之上》的故事线延伸到了这本书的实际出版。这本书本来就是网络漫画，读者可以在网上免费观看，即使在拿到出版协议后，也并没有下线。对于喜欢纸张胜过屏幕的读者来说，阅读其实无足轻重，所以购买纸质书会是个不错的选择。看看瓦尔登将来是否继续提供免费同时也可购买的作品将会很有趣。

在某种程度上，《阳光之上》的媒介决定了它的风格。瓦尔登坦言这本书她完成得很快。景色画得非常详细，旋转的暴风云层和彩色天池都经过仔细雕琢。但是速度也意味着这本书比她之前的作品更加潦草，笔触略显松散，且失之精确。在瓦尔登的所有书中，人脸都是极其细致的，这是她的第一次把人物绘制得如此简单，甚至有时很难区分角色。

这种简洁在《阳光之上》一书中贯穿始终。鼻子是用笔轻轻一触，眼睛是一条线和一个点。但是《阳光之上》的角色在服装，发型和肤色方面更加个性化——这让瓦尔登用寥寥几笔就能创造出可辨认的面孔和身形。在这个宇宙中，种族特征的多样性似乎都被视为理所当然，而个人选择——例如特定的发型——确实反映了人物的性格。米娅凌乱而粗犷的短发表达了她稍微混乱的个性，而格蕾丝，一个严守自己秘密的女孩，把她的卷发梳成了一个紧密的发髻，只有在她放松的时候才放下它。

同时，不管在纸质印刷还是电子屏幕上，书里的太空并不是仅用黑白两色表示的。它由橙色、黄色和紫色的日落色调组合在一起，偶尔呈现暗褐色。 线条和色调共同构成了一种凝聚力，这种凝聚力可以让本书在破碎废墟、寄宿学校、边境定居点、魔法森林之间跳跃自如。

通过《阳光之上》，瓦尔登创造了一个关于女性、酷儿爱恋、古老建筑和参天大树的科幻宇宙。不过这本书可能会惹恼科幻纯粹主义者，因为瓦尔登无视传统的束缚。她的角色一直在太空里呼吸。这是她不假思索捍卫的选择：“这是我的世界，我说了算。”确实是这样。《阳光之上》最讨人喜欢的方面就是它叙述其所处世界的信心。鱼形宇宙飞船成为一个沉默的角色，它的脸在飞行时看起来很紧张。瓦尔登并没有就这艘船造型的原因创造虚假的完善科学解释——它就是这样的。

同样，宇宙的许多方面都只是暗示。例如，古代生物看起来像巨型狐狸。但读者并不确切地知道为什么它们是这样或者古代生物可能是什么其他的样子。角色们在飞船上玩的游戏像《龙与地下城》，纸牌和电子游戏的集合体。但游戏规则从未向读者解释过。这些细节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构成整个故事的基础。但是，瓦尔登只一笔带过，就创造了一个和真实宇宙一样神秘的、令人陶醉的宇宙。

（翻译：王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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