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犯罪小说中,从直接用作武器到表达文化、性别或阶层归属,食物可以发挥多种功能。
在英语中,人们会说这么一句话,我们会“杀死一块好牛排”;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则说“为咖啡而杀戮”;德国人则把“饿极了”叫做Mordshunger,意思是“饿到杀人”——但事实上,人们真的会为了食物大开杀戒吗?
同类相食绝不是食物和犯罪相互联系的唯一途径,关于食物的纠纷也可能导致谋杀。在圣经里,当亚伯(Abel)献出的(头胎羔羊的)肉比该隐(Cain)献出的次等祭品更受(上帝)认可时,嫉妒便导致了致命的攻击。
食物也可能是致命的武器。有人通过下毒杀人,也有人像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残忍的短篇小说《待宰的羔羊》(Lamb to the Slaughter)里那样,挥舞起冻羊腿作为杀人的钝器。
事实上,研究表明,大脑并不能区分真实的和虚构的感官刺激,但食物的记忆可以让故事鲜活起来。
我们(指本文作者,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副教授M. Jean Anderson、莫纳什大学意大利研究讲师Barbara Pezzotti、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高级讲师Carolina Miranda)编辑了《桌子上的血迹:国际犯罪小说中的食物》(Blood on the Table: Essays on Food in International Crime Fiction)一书。在这本书中,世界各地的学者带来了20-21世纪不同国家的犯罪主题作品,这些学者包括施蒂格·拉尔森(Stieg Larsson)、莎拉·帕勒斯基(Sara Paretsky)、唐娜·利昂(Donna Leon)、安德烈亚·卡米莱里(Andrea Camilleri)、弗雷德·瓦格斯(Fred Vargas)、露丝·伦德尔(Ruth Rendell)、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乔治·西姆农(Georges Simenon)、阿瑟·厄普菲尔德(Arthur Upfield)、莱昂纳多·帕杜拉(Leonardo Padura)和尚-法兰索瓦·派洛(Jean-François Parot)。
纳入分析的电视节目包括“蒙塔巴诺探长” (Inspector Montalbano)系列、丹麦-瑞典合拍的《桥》(The Bridge,又名Bron/Broen)和它的改编版:英法合拍犯罪剧《隧道谜案》(The Tunnel)以及美剧《边桥谜案》(The Bridge)。
除了用来突出一些有限的功能(比如用作武器,或者作为人物刻画和故事背景的元素),食物在犯罪小说中还有着相当巨大的潜力。这本书涉及的问题十分广泛,还包括食物在叙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人们是否会对食物犯下罪行,以及饮食仪式如何与文化、性别、性别或阶级归属感相联系等等。
在作家兼厨师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的小说和非虚构写作中,饮食、食物的准备和体验总是处于边缘状态。专业厨房已不再主要用来生产美味食物,而变成了暴力的场所。这种“厨房犯罪现场”,与厨房作为家庭与社会空间中的文化、情感中心的预期角色相矛盾。
食物元素在安德里亚·卡米列里(Andrea Camilleri)的“蒙塔巴诺探长”系列中非常普遍。饮食仪式可能增强戏剧性悬念,但它们也标志着地点和文化认同,并且有助于刻画英雄侦探的心理特征。
食物在描述蒙塔巴诺独特的个性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就像乔治·西梅农(Georges Simenon)笔下的麦格莱特(Maigret)等其他著名侦探所做的那样,对他们来说,吃东西是调查的一个重要部分。雷克斯·斯托特(Rex Stout)笔下的尼禄·沃尔夫(Nero Wolfe)是一位美食鉴赏家;瓦斯克斯·蒙塔尔班(Vázquez Montalbán)书里的佩佩·卡瓦略(Pepe Carvalho)既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厨师,又是出了名的老饕。
最近几年,烹饪谜题在德国非常流行,市场定位同时瞄准了侦探小说迷和美食迷。埃拉·丹兹(Ella Danz)系列作品中的主角格奥尔格·安格尔穆勒(Georg Angermuller)就是一位喜欢下厨和吃饭的警官。在她的小说《味觉混乱》(Taste Confusion)中,一位美食评论家在被迫吃下鹅肝馅饼后死亡,正如鹅和鸭子被迫吃下鹅肝、从而把它们的肝养肥以制作鹅肝酱那样。
在调查罪案时,侦探遇到了诸如工业化农场以及食物生产伦理等问题。破案所需要的技能,也能被用来发现隐藏在食物背后的真相——松露鹅肝馅饼里可能含有大量猪油,而松露只有一点点;工业养殖的动物们,永远看不到食品包装上的绿草和蓝天。
丹兹小说的附录里面有菜谱,实践证明,这种做法很受读者欢迎。在烹饪谜题中加入菜谱,可以让书店在烹饪类和悬疑类书架同时展示这一书本,从而使曝光率加倍。
女权主义犯罪小说却对食物有着不同的看法。苏·格拉夫顿(Sue Grafton)、萨拉·帕瑞茨基(Sara Paretsky)和多米尼克·西尔瓦恩(Dominique Sylvain)都将饮食描述为女性独立和反对性别规范的表达,并挑战了关于“苗条”的文化观念。
格拉夫顿笔下主角金赛·麦尔霍恩(Kinsey Millhone)的饮食习惯,不仅标志着女性被允许享用重口味的食物(如麦当劳),同时也是对痴迷于健康和健康食品的美国文化的一场起义。在法国语境下,西尔瓦恩和弗雷德·瓦格斯(Fred Vargas)笔下的女性侦探,都对美食以及好厨艺表现出了强烈的欣赏。
小说中另一个比较对立的观念,是对饮食采取漠不关心或忽视态度。女侦探凝视着她空荡荡的冰箱,这一幕在所有系列中都出现过,它代表着对女性气质与家庭生活传统的又一次打击。以朋友代替婚姻和家庭,是女性主义犯罪小说的一个典型特征,它摒弃了传统的性别角色,突出了女侦探的独立。
酒吧和餐馆的角色也很重要。这种重要性体现在,本地的饮食场所发挥着亲朋好友聚居大本营的功能,这与家庭相对立,反映了女侦探从家庭空间和传统女性气质中的解放。
鲁思·伦德尔(Ruth Rendell)的中篇小说《心石》(Heartstones)的女主角、第一人称叙事者是一个16岁的女孩艾薇拉,她的母亲死于癌症。通过她的回溯叙述,小说讲述了艾薇拉陷入厌食症的历程、她对情感上疏远的父亲卢克的迷恋,以及她和进食过量的妹妹斯宾妮之间的关系。
艾薇拉后来发现的线索表明,斯宾妮谋杀了卢克和他的新未婚妻,接下来也可能杀掉艾薇拉。叙事的重点放在了对食物的否认,以及进食或避免进食的强烈欲望。食物是敌人,是毒药的一种形式,饮食就是犯罪。伦德尔使用强调个人和家庭空间亲密体验的家庭黑色小说体裁,创造了针对饮食失调和作为“犯罪现场”的父权制家庭的女权主义批评。
就像《桥》中的佐贺·诺伦(Saga Noren)和《杀戮》(The Killing)中的莎拉·朗德(Sarah Lund),斯蒂格·拉尔森(Stieg Larsson)《千年》(Millennium)三部曲中的丽丝贝·萨兰德(Lisbeth Salander)也缺乏情商,导致她无法与食物的社会准则建立个人关系。她所吃的食物范围非常狭窄,这与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吃速冻食品——主要是披萨,用微波炉或烤箱加热——为生,其他还有面包、苹果,当然还有咖啡,她通常也只喝咖啡。
吃冷冻披萨不仅模糊了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界限,也引入了一部分男性特征——拒绝下厨房扮演女性角色——与书呆子或黑客的男性领域完美匹配。
食物与身份的关系,以及将食物作为身份多样性象征的使用,使得古巴作家莱昂纳多·帕多拉(Leonardo Padura)的作品十分符合国际犯罪小说的最新趋势。他用传统食物及饮料拓展并挑战了人们对古巴特性的定义——烹饪是一种保存当地丰富多样传统文化的方式。
许多传统的古巴菜,如炖牛肉(stew ajiaco),由于原料的缺乏而面临威胁。帕多拉指出,革命政府试图创造一个连贯的国家叙事和标准化的身份模式,牺牲了古巴文化的丰富性。
在其他语境中,国菜也代表着身份。乔治·西梅农通过在作品中征引食物,凸显文化差异。人们在哪里、什么时候、吃什么、和谁一起吃,这些都可能是麦格雷特作品中的有用线索。在同一国籍的人之间,最先给谁上菜,这些细节无不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界线与差异。其次,当涉及到外国人时,他们可以确认相似性,表明团结和一致。
以生于英国的澳大利亚作家阿瑟·厄普菲尔德(Arthur Upfield)为例,食物使人们得以洞见复杂的种族关系,以及殖民文化对传统的土地所有者施加的影响。从厄普菲尔德最著名的主人公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昵称“波尼[Bony]”)身上,我们就可以看出来,这位侦探仅通过观察,就能辨认出一个长期食用白人菜品、疏远传统本地饮食的土著澳大利亚人。
从“餐饭”到“食物”,食物对于建立、维持和传递文化习俗和社会认同至关重要。波尼所调查的嫌疑人——男性,女性,单身,已婚,工人阶级,上层阶级——他们饮食的内容与数量,就像性别、生活状况和职业一样,区分起来轻而易举。
在国际犯罪小说中,食物所代表的事物从傻笑到血腥,不一而足,是一个极其丰富的探索领域。
(翻译:马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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