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装舞会是如何走上主流的?

新剧《姿态》把变装舞会领到了主流赛道上,那么这个炫目多彩的地下世界到底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多人的追捧呢?

 |  Arwa Haider
《姿态》的女主角多米尼克·杰克逊。这部剧给我们展示了二十世纪80年代纽约地下舞会的时尚范儿和活力。图片来源:FX Networks

《姿态》的女主角多米尼克·杰克逊。这部剧给我们展示了二十世纪80年代纽约地下舞会的时尚范儿和活力。图片来源:FX Networks

“今晚的主题是……活出彩!浪起来!有范儿!”《姿态》的片头,霸气侧漏的主持人普雷·特尔(比利·波特饰)一把烟嗓喊得声嘶力竭。今年6月,瑞恩·墨菲(代表作有《欢乐合唱团》《整容室》《美国恐怖故事》等)与一众导演联袂奉上这出好戏,在美国FX电视台首播。这部剧把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黑人、拉丁裔同性恋和跨性别者汇集到地下舞厅,任他们狂放不羁地展现自己,让观众兴奋得像触了电一样浑身打颤。同时,剧中工人阶级的亚文化与经济飞速膨胀的黄金时代又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地下社会的背面,特朗普大厦正在第五大道俯瞰众生)。

FX已经宣布续订《姿态》第二季,预计将在2019年开播,各“家族(house)”争妍斗丽的舞会(ballroom)文化依然是新一季剧集的亮点。1991年上映的酷儿纪录片里程碑之作《巴黎在燃烧》和英国“朋克之父”马尔科姆·麦克拉伦(Malcolm McLaren)的歌曲《Deep in Vogue》,以及麦当娜1990年的大热单曲《Vogue》中都贯穿着与《姿态》同样的主题。原本在躲在地下的那些舞步野蛮生长,震动了整个主流文化。今天,它们又焕发出新的表达,比以往任何时候规模都要广泛。

《姿态》把这个小世界下班后的业余派对铺展在我们面前,在这里,那些被社会排挤在外的边缘人口可以自由表达、可以穿上美轮美奂的服装、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家族”中找到自己的归属感。在这些变装舞会中,你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喜悦,以及对“真实(realness)”的尊重。值得一提的是,《姿态》的演员阵容和创作团队中好些人都是跨性别者,其中包括身兼编剧、制作人和导演的珍妮特·莫克(Janet Mock)、饰演安吉尔的茵蒂娅·摩尔(Indya Moore)和多米尼克·杰克逊(Dominique Jackson),后者饰演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家族丰饶之家的“母后(mother)”艾丽卡。像是“华丽丽的胡塞·古铁雷斯”(Jose Gutierez Xtravaganza)这样的舞会现场设计兼天才舞者(古铁雷斯曾经给麦当娜的《Vogue》伴舞)也加盟了这部剧,饰演一位舞会评审。

“美、魅力、灯光、音乐。这就是我们同性恋和跨性别者从痛苦中开出的花儿” 

“我踏进变装舞会片场的第一天,看到整个团队…… 感动得忍不住掉下泪来,”莫克在接受《纽约休闲消费指南》(Time Out New Youk)采访时说,“你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传奇啊!他们曾经是《巴黎在燃烧》这样的经典纪录片的主人公,撑过了整个八十年代,躲过了艾滋病、可卡因,打败了所有这些疾病和贫困。而今天,他们就站在你面前,在舞台上魅力四射——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姿态》由曾经指导《欢乐合唱团》的瑞恩·墨菲担任导演,茵蒂娅·摩尔饰演剧中安吉尔。第二季已经尘埃落定,将在2019年开播

墨菲也表示:“一直以来,我的想法就是努力将我眼中这个群体的样子呈现给大家,这里的人美丽、魅力十足,这里的舞厅到处都是流动的灯光和音乐。这都是我们同性恋和跨性别者从痛苦中开出的花儿。”

引领风骚

舞会文化要追溯起来就有一段历史了。据说在1869年,哈莱姆地区就出现了第一场“酷儿假面舞会”,而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兼社会活动家兰斯顿·休斯(Langston Hughes)则在自传里记录了二十世纪20年代的舞会盛况:“这是整个哈莱姆最华丽也最荒诞的奇观……千奇百怪的人一股脑儿挤到舞池里,男人们穿着飘逸的长袍,顶着装饰着羽毛的头冠,女人们则套上了男士礼服和完全不收腰的宽大西装。”

英国艺术家伊萨克·朱利恩(Isaac Julien)在1988年的电影短片《寻找兰斯顿》(Looking For Langston)中就用浩室(house)音乐的节奏带动起旋转的华丽舞步,将这个时代展现得淋漓尽致。

“舞会是一个让你改头换面的地方。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就非凡,暂时忘却日常生活里见怪不怪的艰辛。”

到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的LGBT群体争取平等的事业正在一点点取得进步——1969年的“石墙起义”就是一股强有力的推动剂,面对警察的突击搜查,石墙酒吧里一个变装皇后和一个有色人种的女同性恋的反抗让性少数群体郁积已久的不满情绪突然爆发。与外部的打压不同,纽约的变装舞会文化则给这个生活在阴影之下的人群提供了舞台和聚光灯,各型各色的开路先锋都在这里诞生了,其中包括黑人变装皇后克丽丝特尔·拉贝加(Crystal LaBeija)和纪录片《巴黎在燃烧》中的帕里斯·杜普雷(Paris Dupree),正是他们亲手搭建出这美轮美奂的变装舞会,把富人区那些白人统治的选美比赛甩出好几条街;也正是他们,创办了一个个“家族”,不仅区分出舞会上比拼的队伍,更象征着成员之间相互的支持和牵绊。帕里斯·杜普雷被誉为“Voguing”舞蹈的创始人,这种舞蹈灵感来源于《Vogue》杂志时尚大片里那些性感撩人的姿势;“Voguing舞蹈教父”威利·忍者(Willi Ninja,他一手创立了“忍者家族”)则进一步改良了这种舞蹈,正是威利让这种走猫步般的舞蹈动作更上一级台阶,激发舞者的创造力。

舞会是一个让你改头换面的地方。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就非凡,暂时忘却日常生活里见怪不怪的艰辛——这个煞费苦心经营出来的梦境直到今天,还一直能够吸引主流社会的眼光。变装舞会的走秀主题总是让人眼花缭乱——“骚妖皇后(Femme Queen)”“粗野女王(Butch Queen)”“T台范(Runway)”“变装妆容(Drag Face)”“性感女妖(Sex Siren)”……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到了今天,像是“标志性的(iconic)”“传奇”“野(fierce)”“损人(throwing shade)”“耶死(yassss)”“小蹄子甩起来(you better work)”这些舞会上的俚语,多亏了黄金时段的《鲁保罗变装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和社交媒体以及网上各种婊里婊气的动图,这些俚语也都闯进了现代主流社会,被大家挂在嘴边了。

变装舞会的俚语通过社交网络和黄金时段的大热真人秀《鲁保罗变装皇后秀》,走进了主流社会的视野

于是今天,我们能在各种受到舞会启发的娱乐节目里任意换台,看两眼英国前卫创作型歌手兼舞者FKA Twigs在最近演唱会上跳的voguing舞蹈,再看看火爆全球的电视系列节目《对口型假唱大赛》,舞会的声与色、型与范儿从未停止跳动,撩拨着新一代现代人的夜生活。

这些理念转变成了视觉效果表达出来,就算只是易碎的泡沫,也还是足以见得舞会文化对我们整个社会的平等有多大的影响力。“上世纪60年代涌现了许多同志解放运动,然而这些变装皇后呢?她们似乎被遗忘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汤米·拉贝加(Tommy Labeija)对灵魂爵士乐杂志《Voguing》的摄影记者尚塔尔·勒尼奥(Chantal Regnault)说,“舞会文化把这个问题搬到了台面上,让他们为更多人所接受……你一旦走进了舞会,就能树立起坚不可摧的自信心,这样一来,要在社会上穿行斡旋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舞会文化正在走向全球,而且变得越来越多元化。近几十年来,各个国家都冒出了各式光怪陆离的舞会,在一批现代艺术家的推动下,这种文化又有了新的表达。他们之中包括舞者兼编舞师莱斯·蔡尔德(Les Child)、歌手兼表演家Roy INC(在80年代晚期,他创建了英国的第一个变装舞厅);伦敦舞者兼编舞师“JJ露华浓”(Jay Jay Revlon)、常驻利物浦和曼彻斯特的达伦·苏亚雷斯(Darren Suarez),以及法国歌手、DJ兼演员基蒂·斯米莱(Kiddy Smile)。斯米莱的加盟纯属偶然,2013年,他在帮忙组织一场派对的时候发现了一家舞会,不久便加入了巴黎版的纽约“米斯拉希家族”(House of Mizrahi)。

“这不仅仅是一个舞会,而是一个人们能够放心做自己的地方。”法国音乐家基蒂·斯米莱谈到了自己对变装舞会的看法

“我看到台上表演的那些人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击中了:这不仅仅是一场舞会,而是一个人们能够放心做自己的地方,”基蒂·斯米莱回忆说,“加入米斯拉希家族让我开始思考,开始叩问自己。作为一名非裔黑人男同性恋,生活在法国,我醒过来了,对自己的情况看得更清了些。”

在米斯拉希家族,基蒂·斯米莱用实力证明自己可以走好这场秀——他的处女秀主题是“T台范”,斯米莱也为此进行了魔鬼训练。“如果说舞会是一个让你幻想成真的地方,那么这就是我要为之努力的东西,”他承认说,“我没有模特的脸蛋和身材,就只是个大个子的男人,全看我怎么表现了,而大家都看到我干得怎么样,我确实赢了。”作为艺术家,他得到了“这孩子跳的Voguing真可怕”这样的嘉奖,他的处女座专辑《One Trick Pony》也非常惊艳,尖锐的歌词和强劲的电子舞曲节奏交织,还融入了斯米莱在舞会的个人体验。他2016年的《Teardrops In The Box》视频则表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虽然结局还是比较温柔的);《Let A B!tch Know》中,他让一直陪着自己长大的巴黎工人阶级走上街头耀武扬威,大跳Voguing舞蹈。

斯米莱解释说,“我们这是要开启一场对话。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些东西是恐同的,他们只是反映社会的一面镜子。在这个过程中,你不能展露出‘软弱’的一面。”他还补充说:“在伦敦,舞会文化正在茁壮成长,阿姆斯特丹、柏林、马德里亦然。巴黎自然是激荡最热烈的地方,主要是因为这里的舞会文化就发源于少数族裔LGBT群体的中心,能让他们都团结起来。我们欧洲还有另一个优势:我们有自己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根基,开拓过殖民地的国家自然就会有舞会的土壤。”

聋人Voguing舞团“无限制的克里普之家”发现,这种舞步富有表现力的独特风味和英国手语之间也有相通之处

变装舞会有着自己的一套表达方式,与此同时,它的精神也冲破界限,挑逗着其他的领域。“无限制的克里普之家”(The Unlimited House of Krip)由利物浦的艺术组织Fittings Multimedia Arts Collective建立,是一个voguing舞团,其成员都不幸失聪,但他们的艺术总监格里·罗伯森(Gerry Robson)发现,这种舞步富有表现力的独特风味和英国手语之间也有相通之处。这个舞团在2017年的苏亚雷斯家族舞会上进行首秀并大获成功,今年9月,“无限制的克里普之家”也将在伦敦办一场舞会,然后走上全国巡演之路。

“我们并不是要给自己的文化贴上复古潮流的标签,只是想讲述自己的故事,”组织的制作人阿德里安·特里尔-沃兹(Adrian Turrell-Watts)解释说,“毋庸置疑,残障人士文化是社会边缘群体文化的一部分,而舞会文化的精髓,正是让你突破不可能。”他对这种文化的包容性十分有信心:“我们的经济在紧缩,人们需要一个情绪释放的出口,这就是我们高唱LGBT、黑人和拉丁裔文化的根源。这些活动都热情洋溢,而且观众也是不同种族、不同阶级、不同背景的大熔炉。”

这个月,伦敦海沃德画廊(Hayward Gallery)也推出了新展《变装舞会:自画像与身体政治》,并将持续到10月14日。虽然这场展览并不是植根于舞会文化,但海沃德的资深策展人文森特·奥诺雷(Vincent Honoré)指出,二者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它们都是历史的产物,而且在今天也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变装舞会是舞会文化的一部分,它自诞生以来就是对性别建构和阶级分化方面的一种反抗,”奥诺雷补充说,“这种文化还反映出我们社会中存在许多身份认同危机,我希望听到更加多元的声音和表达,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说,你是男人或女人,生而为人,我们还有更多的存在方式。而这一种叙事秩序依然在建构当中。”

当然,在喧嚣动荡的年代里,舞会文化给自己开辟出一条赛道,也重塑了自己发展的路径。原本许多家族的“母后”或者“父王”们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但他们依然是一个个标志性的符号。今天,舞会范儿已经成了各大商业品牌和高端时尚狂热追捧的宠儿,但基蒂·斯米莱认为,谁才是舞会文化的拥有者,这毋庸置疑。“舞会聚光灯下的表演者被一波波商业品牌簇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说这个文化有市场的话,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舞会文化中心的人群能不能分得一杯羹。另外,像是《姿态》这样的电视剧虽然导演(墨菲)是个白人男同性恋,内容也还是围绕舞会文化和有色人种展开的,这已经往前跨了很大一步了。这也正体现了舞会的重要性和政治性:人们聚到一起,自我陈述,自我展现。”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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