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  · 柴静  · 雾霾

一个环境工作者眼中的《穹顶之下》

作为一个面向公众的视频栏目(节目),我们不能苛求柴静及其团队像一个专业的环境工作者那样,做出更专业更具体的分析,也没有必要对里面的一些案例、观点吹毛求疵,因为,那样无益于大众对雾霾“专心”的讨论。

 |  绿色种子计划

作者:周烺

看柴静推出的纪录片《穹顶之下》之前,微信的朋友圈已经被刷屏了。绿色种子计划的群里,看过视频的人在热烈的讨论,并怂恿没看过的人去看。今天终于有时间看完了这个很长的视频。我的整体感觉是,分析得很全很到位。

作为一个面向公众的视频栏目(节目),我们不能苛求柴静及其团队像一个专业的环境工作者那样,做出更专业更具体的分析,也没有必要对里面的一些案例、观点吹毛求疵,因为,那样无益于大众对雾霾“专心”的讨论。

从我这个环境工作者来看,《穹顶之下》并没有提出新鲜的观点。柴静此举更像是总结了专业人士、从业人员、环保组织以及普通大众的理论与看法,视频中的一些观点在绿色种子计划推出的《环境X档案》栏目中都有提到,也不新鲜。比较有代表的一篇,是2014年我为该栏目写的文章《魔都和帝都的雾霾区别》(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86b6d50101q75c.html)。在那篇文章中,可以看到不少在《穹顶之下》中出现过的“面孔”,比如NASA(观测数据)、王跃思、庄国顺(出现在《穹顶之下》片尾致谢处)等。柴静及其团队做得比我们好的地方在于,激起了大众对雾霾更大范围的关注与讨论。但,事实上雾霾成为热点已有数年时间,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因某事引起关注,然后随着事情的过去又逐渐被淡忘,周而复始。

▲ 2014年《魔都和帝都的雾霾区别》(周烺)

我在美国的小镇(也可以说是农村)读书、科研,已经习惯了蓝天白云,2015年初回到广州,真正体验到了雾霾的严重,可用“触目惊心”形容。很多事情确实是要亲眼目睹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当时我们一家从广州市区往郊区开,一路上覆盖着极重的雾霾,能见度仅二三十米,汽车在高速上都开得小心翼翼,即使开到郊区、邻市,环境也没有任何改观。在我的惊叹声中,反而看到了越来越多让人感觉碍眼的烟囱,隐约见到烟囱口有烟冒出,也许这种雾霾天气正是那些污染企业大肆排放的好时机。当然我本人在感叹的同时,也在为本地雾霾的做出了贡献(汽车尾气的排放)。

关于空气污染的问题,一方面废气排放难于监测,没有人能控制污染企业使用多少空气,也就难以算出要排多少废气(这与废水和垃圾不同)。视频里也提到了,连用无人机都很难判断企业是否在偷排?偷排了多少?非得进到厂里去探访。至于监测数不胜数的机动车、散煤乃至秸秆燃烧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这是监测上的困难;另一方面说到要治理,从环境专业的角度看相对容易,如先将原料预处理(如视频中提到的洗煤),废气排放时经过除尘装置,也包括生产排放达标的车辆,归纳起来,无非就是“清洁生产”四个字。但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原因就是环保部门权力太小,各地方政府甚至国家层面仍对将环境成本计入生产过程、淘汰高污染企业、行业转型持谨慎、犹豫态度,这就是关系到整个社会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大课题了。

作为环境工作者,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有越来越完善的环境法律体系,环保部门牵头,各职能部门积极配合执法的一个制度,实在是不希望再看到各部门、各企业乃至大众把环保当儿戏、把环保部门的人员当吉祥物了。最近清华的校长陈吉宁作为有着丰富科研经验的环境专家上任环保部部长,并很快对这个视频做出了积极回应,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环境专业是交叉专业,我们与各行各业或多或少有些联系。比如我所在的课题组就有与英国石油公司(BP)合作的项目,也有师兄毕业后在石油公司从事科研工作,我们中有对化学、地质、材料等专业进行深入研究的环境人才,要一定说我们中没有人懂炼油企业,没法参与石油产品标准的制定,那是不客观的(请允许我表达对《穹顶之下》曹湘洪主任的某些说辞的不满)。

此处需要指出一个客观的现实情况,环境领域研究空气污染的科研力量相对不强。很多人不知道,环境专业最早源于土木工程中的给排水,即供水和废水污水排放,因此最早发展起来的是水处理,对空气污染的研究是后发的,相对薄弱的。国内的环境专业排名靠前的学校如同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在大气方向的师资力量相对而言,比水方向的师资力量要小得多。这一点,在美国也不例外,比如环境专业排名前三的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其环境工程与科学项目中的14位教授(包括副教授、讲师)中仅有4位从事空气污染的研究,选择空气方向的学生占的比例也极少。排名前三的另外两所学校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也是如此(但斯坦福大学在环境项目之外又另开设了大气与能源项目,作为补充)。环境领域研究空气污染的科研力量相对不强,这是一方面。

还有一个比较尴尬的现状是,学,未能以致用。很多环境专业出身的人,比如我的一些同学,最后都从事着与环境无直接相关性的工作。这一社会现状,源于我国环境行业发展尚落后,无法给环境专业的毕业生们足够的施展空间。

 

回到《苍穹之下》,因为引发了各方的关注和评论,在传播上无疑是成功的。多方的讨论,能进一步增强大众对雾霾与环保的认识。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不过,崔永元评论说“柴静的纪录片对国家雾霾治理的影响可忽略不计”,我认为这是过于悲观了。

环保涉及每一个公民的切身利益,公众完全有可能据此要求在法律制度、行政管理上获得进步。以美国为例,1962年《寂静的春天》(作者蕾切尔·卡逊,该书是人类首次关注环境问题的著作)的发表,直接推动了公益组织环境保护基金会的成立以及对农药DDT的禁止,间接促进了美国环保部的成立(将原属于农业部的职能单独划分出来)。这是一种公众力量带来的自下而上的影响。

 

▲ 1962年《寂静的春天》(作者蕾切尔·卡逊,该书是人类首次关注环境问题的著作)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同样在美国,回溯到20世纪初,1906年发表的《屠场》(作者厄普顿·辛克莱,该书被誉为“扒粪”文学的先驱之作)一书中。对芝加哥肉类加工厂的恶劣环境有详尽的描写,这引发了在任的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关注(当然也与公众压力有关),他派人调查了这些工厂的环境并形成报告,并在1906年递交国会通过了有关食品安全的法案,依法案成立了食品和药物管理局。这是一个领导层自上而下推动立法与改善行政管理的体现。我相信我国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尤其是以后者的形式。柴静的《穹顶之下》也许就是中国21世纪的《寂静的春天》、《屠场》,更何况我国有个更强力的领导层呢。

▲ 1906年《屠场》(作者厄普顿·辛克莱,该书被誉为“扒粪”文学的先驱之作)

注:本期撰稿人周烺是美国德州大学环境工程博士研究生。他从事地下过程模拟,土壤污染物迁移与处理方向的研究,相关研究还包括探寻微生物在特定环境下的进化机制。他曾是同济大学“绿色之路”协会第十一任会长,以及2011年拜耳青年环境特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