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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性敢于谈性:20年前的《欲望都市》带来了什么?

《欲望都市》对那个时代的年轻女性产生了什么影响?作家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在新书《我们与欲望都市》中讨论了这个问题。

 |  Heather Wood Rudulph
《欲望都市》

《欲望都市》

就像21世纪初刚从大学毕业的无数女性一样,我生活的榜样就是《欲望都市》。我在洛杉矶有一份工作和一段五年的感情,但我毅然决然放弃一切,搬到纽约市写作、抽烟、汲取灵感。

实际上,我的大部分可支配收入都花在了含糖鸡尾酒和不切实际的鞋子上,约会也并不顺利。在生活的每一个转折点,我都要思考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和那个时代大多数年轻女性一样,我深受《欲望都市》的影响,但我的生活却无法媲美剧中凯莉、米兰达、萨曼莎和夏洛特幻想般的生活。然而我们有着类似的经历。

作者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Jennifer Keishin Armstrong)在新书《我们与欲望都市:四个单身女性如何改变了我们思考,生活和爱的方式》(Sex and the City and Us: How Four Single Women Changed the Way We Think, Live, and Love)讨论了这个问题。

她自己也有类似《欲望都市》的故事。

对于阿姆斯特朗来说,这部电视剧让她有勇气在婚礼举办前结束了当时的恋情,就像剧中的嘉莉一样,去做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体验年轻的感觉。我和她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认识的,我是天真的萨曼莎,她是凯莉。20岁刚出头的我们,依靠彼此的友谊熬过心碎、失业和不断变化的后“9/11”世界。我们找到了各自的方向,了解了女权主义,还一同创办了一份网络杂志,以帮助其他女性做到同样的事情。我们最终合著了一本书——《性感女权主义》(Sexy Feminism),这段经历也让我们职业生涯的轨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现在每当我想起《欲望都市》,都会想起那时的珍妮弗和我,觉得既怀念又尴尬。

这部剧的缺陷在近年来显得越来越明显:几乎没有有色人种角色;有时对非顺性别、非异性恋的讨论有些尴尬,还在好莱坞树立了富裕白人就是美貌和生活目标的原型。但毫无疑问,《欲望都市》对电视发展和我们这些观众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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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伍德·鲁道夫:自20年前《欲望都市》首播以来,媒体对凯莉和她的闺蜜们已经进行了各种分析,你希望通过这本新书探讨什么问题?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想探讨的是,《欲望都市》应该当作一件文化产品来对待,就像《黑道家族》一样。后者刚一播出就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说这个关于白人问题男性杀人的故事非常好看,然而因为《欲望都市》是关于女性和性的故事,所以在长期的讨论中只得到了短暂的注意。

《黑道家族》一直受到学界的重视,但《欲望都市》同样对其他剧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可能对现实生活带来了更多影响。由于《黑道家族》的播出,没有人敢取消订婚,他们以为这会毁掉生活。从这个角度来说,《欲望都市》产生的影响更大也更重要。我们知道应该认真对待什么样的内容,但通常都是从男性开始的。

海瑟·伍德·鲁道夫:《欲望都市》经常受到批评,因为它描绘了不切实际的放纵 :高跟鞋,鸡尾酒,宽敞的纽约公寓。这为女性的想象力提供了极大空间,但这种幻想是否也会存在危险?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觉得放纵的方面的确值得讨论,但它反映出的阶级问题也同样值得探讨。将剧情与女权主义联系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危险,就好像说女权主义意味着女性购买很多高跟鞋,这是不对的。我并不是说《欲望都市》传达了这样的信息,但有时候确实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所以这是《欲望都市》的一个问题。然而我的另一个论点是,在某种程度上,剧中女性放纵的一面展示出单身女性令人羡慕的一面。

《欲望都市》经常被认为开创了一个新类别,因为它为后来的年轻单身女性电视剧定下了基调。同一时间播出的《单身女》和之后播出的《女朋友》都是同样的主题,这两部备受喜爱的电视剧碰巧都是黑人女性担任主角,却很少再被提起。

《单身女》就像是《老友记》和《欲望都市》的结合体,我们还在讨论后两部剧,却很少有人提起《单身女》。就像我在书里写的,这些电视剧是在电视台严重隔离营销的时候出现的。如果你去看非裔美国人的收视人数,《单身女》《女朋友》这些剧是位于收视前列的,但在整体收视人数中却垫底。所以出现了一种极端的状态:只有黑人看这些剧,这些剧在黑人群体中非常流行,也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很少有白人看过这些剧。而“主流”和“大众”一直以来都意味着“白人”,这也是这几部剧没有获得更高认同的原因。

海瑟·伍德·鲁道夫:《欲望都市》是否也可以成为女性反性骚扰话题的一部分?这部剧偶尔才涉及到街头骚扰等问题,更多地是在讨论四个女主角处理生活中的难题。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对我而言,这部剧的重点是四个女主角之间的友谊。有人喜欢剧集的大结局,也有人不喜欢。我就是那个不喜欢大结局的人,因为我希望凯莉最后因为她的朋友们而选择回到纽约。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这部剧的主旨。我知道有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部浪漫喜剧,但我不在乎Mr. Big。说实话,我希望凯莉选择和他分手。我关心的是凯莉和米兰达是否还是朋友。

在我讨论《欲望都市》的时候,和反性骚扰有关的话题经常出现。尽管剧中并没有提到这个概念,但也提到了女主角们过去和现在的悲惨经历。《欲望都市》是女性在讲述她们的真实故事,和反性骚扰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们与欲望都市》

海瑟·伍德·鲁道夫:但这部剧是否并没有深入讨论作为一名女性的劣势?居然没有一集讲米兰达在工作中受到骚扰,或是萨曼莎受到攻击。在今天关于女性和性的电视剧中,这似乎是自然而然应该涉及到的重点。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认为这是《欲望都市》不可避免的一件事,因为它是一部关于女性应该拥有性自由的电视剧,所以没有人会想强调性自由带来的危险。

一般意义上的大众都指的是有权力的白人观众,而每一部大红的剧都需要为此做出妥协。我不认为《欲望都市》特意避开某些话题只是巧合。

《欲望都市》是非常白、非常展现特权、与政治无关的。它也首次在电视上呈现了女性和性的关系。如果你去看这部剧早期的评论,那些白人男评论家很是恐惧。他们的批评非常卑鄙和私人化,批评主要女演员的外貌,强调她们的性别特征,荡妇羞辱她们。这也是这部剧很少涉及政治话题的原因之一。无论这个结论正确与否,但创意团队的直觉很可能是“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在这里购物”。

现在时代不同了。《欲望都市》刚开始播出的时候“9/11”事件还没有发生,那时也是文化上几乎空白的一段时间,我们本来可以关注性自由和口红女权主义等第三代女权思想。这也是为什么这部剧有这么多女性受众。

而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使女的故事》所呈现的反乌托邦女权主义时代。如果把这样的内容放在《欲望都市》播出的90年代末期和21世纪初,人们会被吓到。当年《欲望都市》这样展现性的积极一面的剧集已经让主流文化感到害怕了。编剧团队已经尽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将剧本和政治现状分割开来。

但是这部剧确实没有对有色女性进行任何描述,甚至连背景中都没有有色人种。对于这样一部设定在纽约的剧集来说,不仅令人不快,也是非常不准确的。

可能无论我怎么解释,听上去都像是给制作团队找借口,这不是我的本意,但当时播出的剧中,不只有《欲望都市》犯了这样的错误。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幕后的多样性。《欲望都市》几乎都是女性编剧,主创是两名男同性恋。但编剧团队几乎全是白人直女,所以她们也没法写出其他种族、其他性取向的故事。

海瑟·伍德·鲁道夫:你在书中写到,制片人找到著名作者格雷格·巴雷特(Greg Barrett),让他指导如何塑造直男角色斯蒂夫。当时真的没有人提起过要雇几位少数族裔的编剧吗?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认为没有,从最后播出的成品中也能看出来。在格雷格·巴雷特的帮助下,剧中有斯蒂夫、哈里、伯格等男性角色,这些角色都有各自的特点。

但是,有一集萨曼莎和黑人约会,这集的问题很多。但你刚刚也提到了,如果编剧团队里有一位黑人,可能情况就会好很多,这集也不会变成六季中唯一和种族有关的故事线。

海瑟·伍德·鲁道夫:自《欲望都市》开播以来,许多有色的媒体评论家和记者都写过这个问题。当你为了写这本书采访编剧时,他们也不是特别同意你的意见,你觉得他们是在逃避这个话题吗?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觉得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如果要去问剧中的主演莎拉·洁西卡·帕克(Sarah Jessica Parker)的话,她肯定会说,“是的,我们确实犯了错。”

萨曼莎和黑人约会、双性恋、跨性别妓女……这些充满问题的集数已经不能反映我们现今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了。顺性别白人当时对这些问题的意识并不够。

海瑟·伍德·鲁道夫:当然了,有色女性和LGBTQ人群也有很多人非常喜欢《欲望都市》,尽管他们的同类并没有在剧中得到呈现。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看过一集《不安感》,也很喜欢。说明这部剧和《欲望都市》一样,也能吸引到不同人群的关注,只不过《不安感》的展现更为全面。我觉得很有意思。《不安感》已经做到了白人现在正在学习的,也就是脑海中同时有两种想法,一是“这并不完美”,二是“这段剧情能让我产生共鸣,所以我很喜欢”。

写书的时候我采访过亚特兰大一名非裔女性,她说:“《欲望都市》里的一点一滴都是我经历过的生活,只不过角色是白人,我是黑人。”但是剧中的社会情况、友谊、约会、时尚都和她的生活一致,所以她也能在角色身上找到共鸣。

海瑟·伍德·鲁道夫:我们经常因为时代不同而为经典作品犯的错找借口。比如《玛丽·泰勒·摩尔秀》一直被认为是女权的突破剧集,尽管里面也没有有色女性。你也为这部剧撰写过一本书。我认为现在的观众已经无法容忍这样的偏见了,比如对《都市女孩》全白人卡司的批评,以及艾米·舒默(Amy Schumer)选片品味对她事业的影响。

珍妮弗·凯希·阿姆斯特朗:任何剧集都是时代的产物。近期一大批剧集重启,我们也看到了不少问题。比如现在有人会问重启版的《吉尔莫女孩》为什么全是白人?因为它之前也是这样。为什么重启版的《罗斯安家庭生活》的主角是种族歧视者?因为它之前也是这样。只不过当时的电视台和主流白人观众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问题。当这些剧重启复活,我们才意识到其中的缺陷。

好在我们的改变已经很快了,文化风向的转变几乎就是过去十年间的事。而我们必须要赞美珊达·莱梅斯(Shonda Rhimes)对此作出的贡献。《实习医生格蕾》是主流公共台中最早拥有多样化卡司和编剧团队的电视剧。珊达也说过,她做的是大家都在努力做的事,却因此频繁被表扬。但她确实成功做到了,也让她值得这些赞誉。

去年夏天有一部剧集《女子无畏》非常红,它基本上套用了《欲望都市》的模板,但主角代表了不同的种族、性取向和国籍。它必须这样做,现在的电视剧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翻译:李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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