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滥情或专情的乾隆,不过是时代思潮的镜子,照见的都是时人感情生活里的不圆满。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如果我们相信缺啥补啥、没啥吆喝啥,是这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那我们这个时代最缺的一定就是专情——毕竟,连纵横花间多年的乾隆爷,都开始一颗红心只爱原配皇后,两只火眼看透作精妖精了。
在最近热播的清宫剧《延禧攻略》中,乾隆专情犹如明孝宗,毒舌好似基佬,性冷淡堪比柳下惠。这么多集了,硬糖君就没瞧见乾隆爷主动睡过谁。
硬糖君童年记忆里的乾隆爷,可不是这样的。
犹记《戏说乾隆》的年代,乾隆爷就跟失忆似的。刚和赵雅芝演的程淮秀分手,又和赵雅芝演的沈芳苦恋,再和赵雅芝演的金无箴缠绵缱绻。皇上,您就一点不觉得这女的眼熟吗?
《戏说乾隆》剧照
十全老人,江湖彩旗飘飘,后宫红旗不倒。情史的复杂程度,堪称古装剧帝王之最。
90年代初期,乾隆的情史基本是“集邮式”的露水姻缘。搁现在肯定能被撕三观撕到尸骨全无,但当时居然觉得风流皇帝俏佳人,还为他们未能修成正果而遗憾,丝毫未质疑过乾隆爷怎么见一个爱一个。
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乾隆开始走上“二奶”真爱路线。无论是宫内的香妃还是宫外的佳人,乾隆开始有固定的恋爱对象。当然,原配还是后宫的摆设或者反派。
而当前以《延禧攻略》、《如懿传》为代表,乾隆开始回归家庭,对妻子(继后也是正妻)深情款款,对家庭和睦的劝化作用,简直不输妇联。
细想来,或滥情或专情的乾隆,不过是时代思潮的镜子,照见的都是时人感情生活里的不圆满。只是不知乾隆爷泉下有知,对于自己从滥情到专情的四十年情史传奇,会pick哪一位“真爱”呢?(实名投票和珅!)
滥情期:情多累美人
乾隆情史的早期探路者,是赫赫有名的香港电影导演李翰祥。
1977年他编导的《乾隆下江南》获第十四届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奖,1979年他编导的《乾隆下扬州》获第十六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原著剧本奖,1980年他又执导了《乾隆皇与三姑娘》,以上三部影片被称为“乾隆三部曲”。
这一时期,乾隆的婚外情模式是“偷偷摸摸”,潜意识里还是惧怕舆论压力的。比如在电影《乾隆皇与三姑娘》中,为了和名妓幽会,乾隆从皇宫挖地道直通香闺。挖地道会名妓的事迹,显然是李翰祥把宋徽宗与李师师的野史附会到了乾隆身上,偷情的技术手段相对粗糙。
到了九十年代,乾隆的婚外恋从地下转入地上,变得明目张胆起来。代表作有1991年大陆拍摄的《风流乾隆》和同年台湾的《戏说乾隆》。忽如一夜春风来,两岸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了正面宣传乾隆情史的必要性,并用“风流”和“戏说”来消解不必要的道德评判。
大陆制作的《风流乾隆》在1991年创下了发行230个拷贝数的不俗记录。在86分钟的片长内,给乾隆安排了三个婚外恋对象,相较于7、80年代在数量上得到了飞跃。
乾隆微服私访,自称万里独行侠。在途中遇见了戏儿、穆燕、肖菱三位姑娘,乾对三人皆有好感,给每人都留下定情之物。三个姑娘都觉得自己是真爱无疑,毅然决然地与欲加害乾隆的反派展开大战,三人皆香消玉殒,令乾隆痛心不已。这剧情放在今天简直匪夷所思,敢问反派是原配皇后花钱请来的吗?
主题曲为了贴合三位女主,也颇下了一番心思。“风尘中偏偏就遇上她,就遇了上她,啊,又遇上了她。一场场血肉厮杀,一番番,一番番,欢喜冤家。”幸亏只有三个女主,不然歌词就会变成“遇上她,啊,又遇上她”的死循环。
知名度的更高的自然是郑少秋、赵雅芝的《戏说乾隆》。在北京播出之前,几乎没做什么舆论上的文章,但它还是十分轰动。春节那几天,电视台故意锻炼观众熬夜的能耐,有时要弄到凌晨1点才放。苦了四爷的戏迷,黄发垂髫都熬着,不看到乾隆和淮秀、沈芳的结果誓不罢休。
《戏说乾隆》的故事分为《江南除霸》、《西滇风云》、《宫闱惊变》三个单元,分别邂逅了三位婚外恋对象程淮秀、沈芳、金无箴。然而三位奇女子的扮演者都是赵雅芝,侧面说明乾隆的审美是有统一标准的。集邮式的婚外恋,开创了乾隆情史的新玩法。
《问情》作为主题曲,很好的展现了“小三们”的态度。“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啊”。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自我牺牲”式的女主,与“来者不拒”的乾隆,可谓金风玉露一相逢。
虽然现在看来三观尽毁,但其实这也相当符合90年代初弄潮儿“过把瘾就死”的劲头。在那个刚刚开眼开世界的时代,仿佛世界新生伊始,万物还没有名字,人们提到的时候还需要用手指指点点,一切都勃发着生命力,价值观尺度远大于今天。
摇摆期:少谈恋爱多破案
《戏说乾隆》的巅峰之后,乾隆的婚外恋进入摇摆期。乍然接受一切外部新思想的国人,也开始重建传统价值观——可能也是现实生活里搞破鞋的真变多了,多情不再是遥远的浪漫,而是切近的焦虑。人民和电视剧呼唤更有教化意义的乾隆。
最典型的案例是1996年的《宰相刘罗锅》。虽然张国立饰演的乾隆还干着微服私访的老本行,可婚外恋却遭遇了首度“扫黄打非”的冲击。
乾隆与心仪的银红姑娘互诉衷肠,却遇到恶霸也来找银红。争执中二人动起手来,恶霸被乾隆一扇打死。正值刘墉东莞归来,发现官员误将乾隆、和珅关入大牢。刘墉急中生智来了一个“烛光审乾隆”,明审暗放。
此后,妓院老鸨又劝银红去侍奉乾隆。谁知刘墉早有准备,偷梁换柱将其救下。仔细想来,以刘墉为代表的“正义之师”,已经明里暗里给乾隆使绊儿。婚外恋不再随心所欲。
1998年的《香妃与乾隆》与2004年的《乾隆与香妃》相映成趣,前者乾隆俘获已是人妻的香妃,香妃挂念旧夫不从,被太后甄嬛赐死;后者香妃的台词已经又红又专,又要为族人做实事,又希望自己能成为友谊的桥梁。对乾隆嘛,也是民族友谊多于男女感情。换个时代背景,妥妥的革命志士不爱红装爱武装。
1998年TVB的《乾隆大帝》与2001年台湾的《才子佳人乾隆皇》,不约而同的走了青春版乾隆的路子。时年28岁的古天乐与29岁的黄维德,把全副心思都放到一位佳人身上,开始了偶像化、专情化的乾隆叙事——虽然还是皇后以外的佳人。
终于被剥夺了婚外情的乾隆,似乎只有破案一条路可走。2013-2015年,出现了《王者清风》、《大清宝典》、《钱塘传奇》的“乾隆破案三部曲”。三者均让涉世未深的乾隆卷入登基前的悬案,豆瓣均分4.1,充分证明了“爱无能”的乾隆是没有市场魅力的。
脑洞最大,却又恶名远播的是尤小刚的《大清宝典》。号称“红楼梦秘史”的剧情,既没有弄清《清史稿》,也没有读透《红楼梦》。四大家族的衰落与乾隆朝的“弘皙逆案”强制交叉,令观众不明就里。
作为秘史界的大佬,尤小刚拍了《太祖秘史》《孝庄秘史》《康熙秘史》《皇太子秘史》。基本上从努尔哈赤一直写到了雍正。《大清宝典》又名《乾隆秘史》,可见尤导艺术风格的一脉相承。
回归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光阴不饶人,若从1980年李翰祥的《乾隆皇与三姑娘》算起,到2018年“撞了车”的《延禧攻略》和《如懿传》,38年的乾隆情史几乎与改革开放“同寿”。
从前争乾隆到底是爱夏雨荷还是程淮秀,那是从小三堆里遴选。现在撕原配和继后谁是真爱,则是从大家庭里评贤妻。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乾隆,完成了从渣男到五好丈夫的华丽蜕变。
说令妃是真爱,那是成功厚黑学的倒推所得,毕竟嘉庆帝生母,毕竟创下最高造人记录。从乾隆二十年开始,时年29岁的令妃,终于进入了45岁的乾隆的熟女狩猎范围。他频繁的召幸她,令妃连续经历6次生育,盛宠无二。
挺富察皇后、如懿是挚爱,皆由原配风席卷。从《美人天下》到《秀丽山河长歌行》到《孤独皇后》,窦太后、阴丽华、独孤伽罗这些原配皇后们,高唱姐姐妹妹站起来,开始了压抑多年的反攻倒算。
电视剧,尤其是这两年流行的爽文式电视剧的魔力就在于,它们和现实是相反的,能抚慰现实生活里的焦虑和创伤:现实生活里男人贪新爱小,四处留情。剧里的男人就是宠妻人设,还充满禁欲色彩。
也正因如此,还珠宇宙的魔力在于,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部剧里乾隆会爱上谁。《还珠格格》里戴春荣饰演的恶毒的那拉皇后,到了《如懿传》里秒变灵巧机敏的周迅;而在《还珠格格》里被乾隆寄予厚望的五阿哥,到了《延禧攻略》里,生母愉贵人从未被乾隆正眼瞧过。
观众习惯对人物进行伦理化再到符号化的认定。所谓伦理化,就是从道德伦理准则出发,对人物进行善恶判断。与这种伦理化相伴随的是符号化,即把人物的伦理价值模式化,形成固定的人格特性。乾隆在大众心目中的风流形象,就是这样被确定的。
从某种意义上看,《延禧攻略》和《如懿传》的同时出现,是出于艺术创新的需求,试图打破乾隆既成的定式,乾隆也是能专情的。
而究其根本,是保守思潮崛起、三观党纵横的必然要求。要专情、要甜宠、要发糖,正是因为缺少专情,在公共话语里才彻底迎来了一个歌颂专情的时代。群众需要乾隆回归家庭,至少在最近几年,他别想再搞婚外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