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权威的盛名之外,是一个严谨、包容、和蔼、“有点潮”的高铭暄。
高铭暄与其指导的四位博士生在研讨刑法问题(左起:姜伟、陈兴良、高铭暄、赵秉志、周振想)。 资料图
作者:法治周末记者 王京仔
书页摊开在高铭暄面前,在落笔签名之前,他都会一个个问清楚学生们的名字,然后一笔一划的写下。
若哪个字写得不准了,高铭暄就会让工作人员换一本,再重新签下正确的字。
6月22日,在《我与刑法七十年》的新书分享研讨会期间,粗粗一数,数十本的签名,对已经90岁高龄的老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种“负担”。
但只要有人上前索要签名,他都来者不拒,出乎意料的亲切。
然而,对于熟悉高铭暄的弟子、徒孙、同事们来说,一点“都不意外”。
通过他们的回忆,在盛名之外,一个严谨、包容、和蔼、“有点潮”的高铭暄更加“鲜活”。
严谨的治学者
尽管七十年的经历,高铭暄始终铭刻于心,但对于这册超过15万字的学术自传,他仍逐字逐句地审定了两次。
作为《我与刑法七十年》一书的整理者,浙江省金华市人民警察学校教授傅跃建对此深有体会,“照片、文稿,甚至每个标点符号都不会放过”。在高铭暄校对书稿,翻到第一页时,他发现文章将同学“寿康侯”的名字写成“候”时,就仔细的圈了出来。
甚至在样书出来之后,高铭暄发现了几处严重的错字,就立即让人“撤了下来”。
“错字”的话题,把已经中国矿业大学法学院讲师陈冉的记忆,带回了她刚读博士的时候。
入门三个月后,陈冉交上了自己的一篇论文。一周后,老师高铭暄备好了茶水,约她见面,“写得不错”,但递上文稿时,高老说道,“只是逗号有点多,我年纪大了,一气读下来快喘不过气”。
已经82岁的高铭暄,在文稿上仔仔细细用红笔标注了修改的标点符号。“我当时无地自容,回去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释怀”,此后陈冉再也没有犯过标点符号的错误。
“无论拥有多么高明的学术见解,如果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那么所谓的学术又有什么意义呢?”近年入门的“高门”博士生,都会听到高铭暄以自己作为警醒。
高铭暄曾经应邀为《中国大百科全书》撰写词条,在发现文字被编辑修改得更简练、精确后,他更注重提高自己的文字水平。
“多读、多写、多发表。”是高铭暄时常挂在学生们耳边的叮嘱,“进入我的门下,就绝不允许以混文凭的态度来虚度光阴”。
2007年进入北师大刑科院工作的国际刑法研究所副所长张磊,则对这种“严谨的”门风传承有更直观的感受:“赵秉志老师在开会时有做笔记的习惯,而他说这是向高老师学的。”
高铭暄自学生时代,接受老师陈铎民的教诲,养成做笔记的习惯后,保持了几十年,“有事关学术的场合都会带着笔记本”。若逢重要发言或有对他触动较深的内容,他还会在第一时间整理笔记,写上备注和心得。
直至研讨会最后,高铭暄拿着书册还是念叨着:“我发现还有个别小错误,下次修订还要改一改,还要精益求精。”
包容的“慈父”
在治学上,高铭暄是严谨的;而面对年轻人,他又是包容的。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1978级的本科生,后来又成为高铭暄最早的两届博士生之一的姜伟,相识40余载,对老师最深的印象就是“慈父”。
本科毕业时,作为现役军人的姜伟琢磨着回部队,一旦回去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军事法院,要么去军事科学研究院研究战争法。
都不想去的姜伟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自己的班主任高铭暄,在他的鼓励下姜伟积极应考,如愿考上了研究生,继续攻读刑法专业;后来研究生毕业之际,又是在高铭暄的建议下留校,其后又继续攻读在职博士。
“高老师不仅是我的学业导师,也是我的人生导师。”正是在高铭暄的影响下,才有了现在任职最高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第四巡回法庭庭长的姜伟。
曾聆听过多位大师教诲的高铭暄,在指导博士生的过程中,秉持“老师不能太过于拘束学生”的观点,鼓励学生要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学生一味符合老师的观点,在我看来,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力求创新,才能解决更多学术问题”。
2016年11月,在庆祝高铭暄获日本早稻田大学名誉法学博士学位的会议上,学生们对高老的豁达仍记忆犹新,“只不过是历史和机遇把我推上了这样一个位置”,成就“比起有些弟子们”还是有差距,“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如今,年过九旬的高铭暄对自己教过的弟子,甚至“弟子的弟子”都能认得清清楚楚,也自掏腰包资助过不少青年学子。
爱好京剧和体育的“书呆子”
作为后辈,中国人民大学刑事科学法律研究中心研究员冯军教授现在仍对高老的记忆力“自叹不如”。
高铭暄至今都能记得高中时,词学大家夏承焘有一次来温州中学讲学时说的诗句解释,正是李商隐的“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
而除了近60年前的通行证,高中时的等级运动员证书、北京大学求学时担任《北大周刊》编委会委员的聘任书、北京大学本科的毕业证书、人大研究生时期的成绩单一个个生活的“见证”都被高铭暄完整保留着。
在作为学生的宁波大学法学院教授赵微的眼中,这正是老师生活精致的体现。
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朱本欣感受到的高铭暄的精致,不在于物质追求,“房子几十年没换过,房屋陈设、自身服饰上从不追求过多的修饰或奢侈”,而是作为“90后”仍积极进取、乐观的生活态度。
高铭暄绝不是“书呆子”,体育和京剧是他的两大爱好。
高中时的高铭暄喜欢打乒乓球,一放学就跑去打,牢牢“站台”(赢的人老站在乒乓球桌前)。1957年,高铭暄还获得过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颁发的等级运动员证书。
而唱京剧的爱好则源于家学,高铭暄也唱了一辈子。
“小学时,村子里经常请戏班子,听得多了,我也能整段整段地唱。”1953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后,高铭暄还参加了学校校工会组织的京剧团。
这些年,在人大法学院的新春团拜会上,全国刑法学学术年会上,甚至国际刑法学大会、国际刑法学协会学术会议上,高铭暄屡被要求“唱上一嗓子”。
有弟子曾打趣道:“高老是法学家中最著名的京剧表演家,也是京剧表演家中最著名的法学家。”高铭暄摆摆手,“当不得真”。
而作为“90后”,高铭暄私底下还有点“潮”。
2001年,高铭暄就让学生教他“学电脑、玩手机”,短信、上网、电子邮件通通都学。现在的高铭暄无论手机、微信都被公认“玩得好”。
近两年,高铭暄又给自己立了个“新目标”,坚持半年,每天在APP上学习英语一到两个小时,达到“能够开口流利说”的水平。
不时在凌晨2点的微信朋友圈里,都能看到高铭暄英语学习进展的“打卡”。
打开自传扉页,“跟年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高铭暄在谈到对年轻法律人的寄语时,郑重写下了自己的人生总结:“不懈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