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健:一代日本人的远去

“高仓健是日本最后的明星。”他的银幕形象曾经代表着日本战后复兴的一代,也是最像日本人的一代人。如今他们如一列列离去的列车消失在暮色里。

 |  程衍樑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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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津井健刚走不久,高仓健也走了。老一辈的中国影迷在社交网络上抚今追昔,挣扎片刻,然后接受落寞。

共同社11月18日的消息,日本著名男演员高仓健(たかくら けん)于11月10日凌晨3点49分,因淋巴癌在东京市的医院病逝,享年83岁。

消息发出后,在日本、中国以及其他许多地方的人,都度过了同一段无法平静的时间。

一位旅居日本的朋友向界面新闻记者发出感慨:“高仓健走了,这感觉就像是那一代日本人彻底走了,最像日本人的那一代人。”

高仓健一度是中国人最为熟知的男演员,他最后一次主演电影是2012年的电影《致亲爱的你》,而大多数中国人看到的最后一次作品,则是与张艺谋合作的《千里走单骑》。然而它们永远无法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一系列被引入中国的作品所造成的感染力相提并论。

1978年,当中国的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时,北京和上海首次举办了“日本电影展”,高仓健主演的电影《追捕》成为了首个在中国公映的外国电影。高仓健冷峻而温情的硬汉形象迅速给中国的观众带来感官冲击,在开眼看世界的年代里,高仓健和阿兰·德龙分别就代表了那时东西方男人魅力的模板,在此以前,中国的电影市场上的男性角色充斥着奶油小生与全能政委。《追捕》以后,高仓健和中野良子成为当时中国家喻户晓的影星。

这场10号就已经发生的离别,被拖延到8天以后才经由中断正常节目的“临时报道”向社会公布,此前从未有明星的讣告享受如此待遇。高仓健的家人已经完成了对逝者的“密葬”,即不及时公开信息、不举行葬礼。一般而言,在日本像高仓健这般地位的明星,去世后会在大寺庙公开举行葬礼,并特意提供民众公开祭奠的场所和时机。但高仓健在遗言中要求不要祭奠、不要粉丝献花。

在日本,高仓健与另外两位艺人森光子和森繁久弥,均是家喻户晓的国民明星。只有他们三人曾经作为大众演员接受了国家文化勋章。以往,这个荣誉仅授予歌舞伎、能剧和狂言等传统戏剧领域的杰出艺术家。一个令人感伤的巧合是,他们全都在11月10日这天离去,2012年11月10日,森光子因肺炎去世,享年92岁;再向前三年,2009年的11月10日,森繁久弥也于96岁高龄去世。

日本多数媒体在进行报道时,都提及了高仓健的去世在中国引发了巨大的回忆浪潮。

《产经新闻》说,中国中央电视台和新华通讯社在18日相继报道了高仓健去世的消息。中国互联网媒体腾讯网在高仓健的去世专题报道中称:“无数网民集体哀悼高仓健,他的去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逝去。”

在日本,以口不择言著称的石原慎太郎这次出奇沉痛,他在回应高仓健去世的消息时说:“高仓健是日本最后的明星。”

然而除此以外,日本媒体总体反应平淡。高仓健固然令人敬仰,但他与他的电影,以及电影里传达出来的形象,距离今天的日本人已经距离太远了。

高仓健毕生演绎的角色,几乎就是上一个世纪的日本人的形象,永远认真、执着、坚韧不拔、勤奋顽强,面对非议保持沉默,面对困境永不妥协。像他主演的电影《海峡》、《兆治的居酒屋》、《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一样,他是那个时代日本最大的主旋律。甚至高仓健本人从家乡九州的一名井下工一步步走向世界级的大明星的人生,本身就是日本战后世代的缩影。

他们那代人承受了日本20世纪中叶开始的所有灾难:战败、自然灾害、经济泡沫。在混乱的时局里,上一个世纪的日本人凭借坚守那些珍贵的品质,取得了讲和条约、经济复兴、日美同盟、冲绳归还等一系列重大成就,奠定了日本重回发达国家的格局。

他们那一代日本人,在政界是田中角荣、福田纠夫、大平正芳;在商界则是土光敏夫、稻山嘉宽、松下幸之助;而在影视里的形象,就是高仓健。

相比中国广泛的追忆浪潮,日本媒体和个人表现得相对克制与平静。在他们的报道中,反复被提及的是高仓健在中国观众中取得的热爱与怀念。这并非巧合,而如今的日本青年,也就是所谓的“泡沫一代”,与高仓健所代表的的那个世代已截然相反。

这代人出生在1980、1990年代的经济泡沫期,自他们出生时开始,日本便开始置身于经济衰退的危险里了,伴随他们成长的则是日本“失去的二十年”。这代人从小对“不景气”和“节约”早已习以为常,青年人大学毕业后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因此他们中的大多数无法结婚,不能买房买车。受到2011年日本大地震的影响,整个日本更加灰暗,这一代青年人中的许多只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专为宅男打造的综艺,而AKB48等少女团体的广受追捧正是迎合了这种社会情绪。

在一些被边缘化的日本老人愤愤不平的斥责声里,日本的泡沫一代生于忧患,却闭关自守,失去了过去日本人的雄心。他们哀叹,再也不会出现胸怀“我就是日本的史蒂夫·乔布斯,我要重建日本辉煌”这样气概的年轻人了。而这种气概,在高仓健活跃于银幕的年代,是鼓舞着日本从一个战败国的废墟中站立起来,并在邻国变革开放之后仍予以热情支援的动力所在。

高仓健的银幕形象,曾经代表着日本战后复兴的一代,也是最像日本人的一代人。如今他们如一列列离去的列车,伴随那个中日友好的时代以及无数老一辈人的青春,消失在暮色里。在去年11月日本国家文化勋章授勋仪式上,时已82岁的高仓健在授勋感言里讲到:“电影是超越国界的语言,电影有着将‘生而悲伤’的苍凉变为波及人生的勇气和希望的力量。希望今后大家能够像我所演的角色那样,以生在这个国家为豪,不断热爱,不断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