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影片将拍出两个人物的形象:一个是在银幕上拍出国民党官兵当年抗战的形象;另一个是在银幕后的中国共产党人胸怀博大、高瞻远瞩、实事求是的形象。”
编者按:台儿庄战役又称鲁南会战,一般认为从1938年3月16日持续至4月15日,由临沂大战、滕县战斗、台儿庄战斗、日军的溃退和中国军队的追击作战等战役组成。在历时一个月的激战中,中国军队约29万人参战,日军约5万人参战。中国军队伤亡5万余人,毙伤日军2万余人。
台儿庄大捷是全面抗战以来,继长城抗战、平型关战斗等作战后,中国人民取得的又一次胜利,是抗日战争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也是徐州会战中国民革命军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
战役由民族英雄李宗仁、白崇禧、孙连仲、汤恩伯、张自忠、田镇南、关麟征、池峰城、王铭章等抗日将领指挥。战役期间,中国抗战最高统帅蒋介石曾三次赴徐州视察、督导、调配兵力,其中第一次,蒋介石在台儿庄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亲赴台儿庄南站观战,并亲自勉励池峰城,前线将士因而士气大振,大大增强了前线将士的战斗力。
今年3、4月,恰逢卫国战争台儿庄战役80周年。在此刊载《人民政协报》2010年5月27日发表的《<血战台儿庄>是怎样拍成的》一文,以飨读者。
文 | 顾育豹
一
1985年,正值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之际,广西电影制片厂将抗战初期震惊中外的台儿庄会战搬上银幕,为世人展示了一幅振奋中华民族精神的、惨烈而悲壮的历史画卷,令人耳目一新。这部影片的上马,不能不说这是抗战题材影片上的一个突破。
早在1965年,李宗仁从海外归来时,周恩来亲自到机场迎接,并且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在宴会上,周恩来对应邀出席宴会的著名导演成荫说:“今天李先生从海外回来,我看他有两件事今后可以拍电影。一个是1938年李先生指挥国民党杂牌军在徐州会战中的台儿庄大捷,一个就是今天李先生归根。”
1984年12月11日,作曲家杨少毅任职广西电影制片厂第一副厂长、党委副书记,主管艺术和生产。他与文学部主任陈敦德都感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坚持的路线,不仅仅是国家命运变化的新起点,也必然成为电影事业发展变化的新起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只搞“小桥流水人家”,或者只搞那些拳打脚踢的警匪、功夫影片,而是需要搞些“大江东去”的作品。所以,当陈敦德推荐《血战台儿庄》这个剧本的时候,杨少毅简直激动不已。
《血战台儿庄》的编剧,是田军利和费林军这两个年轻人。剧本刊登在《八一电影》杂志上,发表已三年却无人问津。1985年3月,陈敦德在北京见到了两位编剧,用当时的高价——3000元买走了剧本,并从八一电影制片厂“借”杨光远出任导演。杨光远是一位集导演与摄影于一身的著名电影艺术家,他担任摄影的影片《归心似箭》、《花枝俏》、《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以及他导演兼摄影的影片《再生之地》、《老板哥和电妹子》等,都给广大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1985年5月初,两位作者携带剧本第六稿来到南宁。原来的剧本,主要写的是张自忠。张自忠的事迹戏剧性强,而且他没打过内战,审查容易通过。经陈敦德提议,把剧本改为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为主线,并且把写人物的命运改变为表现整个事件的背景、过程与结果的纪实性风格,按照历史事实来写,使影片具有一个宏大的历史感。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改动。7月,杨光远来到南宁,对作者提出了影片不用闪回、要按时间顺序前进的要求。其用意是突出历史的真实性,强调影片的纪实风格,通过事件本身的生动、感人、真实,来增强银幕的冲击力量。这个构想,对于未来影片的基调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二
投拍《血战台儿庄》一开始,有些人就认为:“共产党怎么能去表现国民党抗日?而且还打了胜仗呢?”也有人担心:“拍这样的影片不仅经济上冒风险,政治上恐怕也难得通过的。”
11月1日,电影局局长石方禹在北京京西宾馆主持召开《血战台儿庄》剧本座谈会。中宣部、文化部、军事科学院等一些负责人、专家,全国政协副主席程思远先生以及郑洞国、覃异之等原国民党高级将领应邀出席了座谈会。程思远在会上言简意赅地说:“未来的这部影片,将拍出两个人物的形象:一个是在银幕上拍出国民党官兵当年抗战的形象;另一个是在银幕后的中国共产党人胸怀博大、高瞻远瞩、实事求是的形象。”
当时,适逢已80岁高龄的荷兰著名电影导演伊文思访华。听说有个关于台儿庄会战的剧本座谈会,他刚下飞机,就要求参加会议。伊文思向主创人员介绍了自己47年前在台儿庄的情况:他从西班牙前线来到中国,在武汉见到了周恩来。台儿庄战事接近尾声时,他和爱泼斯坦等外国记者一起探访台儿庄,用摄像机为中国抗战留下了宝贵的史料。后来,他把在台儿庄会战中拍摄的那些镜头,编辑到纪录片《四万万同胞》里面,在世界各地放映。《血战台儿庄》中诸如“人梯渡桥”、“运河鏖战”等许多动人的场景,都取材于这部著名纪录片的真实镜头。
《血战台儿庄》的电影剧本在经过多方研讨,前前后后17次修改定稿之后,终于投拍。1986年2月5日,广西电影制片厂《血战台儿庄》摄制组正式成立。2月16日,大年初六,大小9辆汽车,满载着摄影器材和各种物资,浩浩荡荡地开赴山东外景地。
作为两国军队武力的残酷争斗和两个民族意志的顽强较量,台儿庄大战的惨烈程度不容回避。一个“血”字贯穿全剧,从临沂之战、滕县之战到台儿庄保卫战,影片选取的每一个会战关节,无不是血染的画面。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的结尾,那个表现“血肉长城”意境的长四分钟的镜头。在《义勇军进行曲》的前奏响起三次的同时,画面进入残破的城墙一隅:城头,水边,日军丢弃的铁甲坦克旁,成百上千具尸体铺成一条血路,中国军队的灰色军装和侵华日军的黄色军装几乎斑驳难辨;余火还在燃烧,浓烟还在弥漫,一面残缺不全的青天白日旗,飘扬在城墙的最高点……
其实,影片结尾原本是“全国人民敲锣打鼓庆祝胜利”,杨光远和剧组人员却总感到这样的结束分量不够。“眼前是一幅残垣断壁的景象……到处一片狼藉……”剧组在台儿庄发现了一个小册子,里面有当时曾访问台儿庄的《新华日报》记者陆诒的文章。杨光远由此受到启发,将结尾改为“血肉长城”——对于血战的胜利,悲壮比欢乐更有力量。
1986年6月,李宗仁将军惟一的儿子李幼邻先生在美国得知拍摄《血战台儿庄》的消息后,马上从美国赶回祖国探亲。飞机一落地,就说:“我先不去宾馆,现在就带我去看《血战台儿庄》。”陈敦德告诉他:“电影正在最后制作之中,音乐还没有最后合成。”李幼邻急不可待地要求说:“没关系,我就想马上看到。”在得到电影局同意之后,他观看没有音乐剪辑合成的样片。看了不到十分钟,他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紧紧握住李宗仁的扮演者邵宏来的手,连声说:“太像我父亲了,太像我父亲了!”
9月15日,《血战台儿庄》完成了送审的混录双片。10月22日晚,中共中央书记处分管意识形态的习仲勋、全国政协副主席程思远、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阎明复等到电影局,审查影片《血战台儿庄》。担心影片被“毙掉”的杨光远是带着毛主席语录去的,因为台儿庄大战后,毛主席曾说过:“每个月打得一个较大的胜仗,如像平型关、台儿庄一类的,就能大大地沮丧敌人的精神,振起我军的士气,号召世界的声援”。影片审查顺利地通过了。习仲勋紧紧握住杨光远的手说,谢谢你拍了这部好影片。
1987年1月17日,广西电影制片厂曾接到过停止洗印与发行影片《血战台儿庄》的通知。但事隔一个月,即2月18日,又接到电影局传达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该影片发行的指示。内容有三点:1.今年是台儿庄战役49周年,该片可以在全国发行放映;2.有人提出要在片头添加一段毛泽东语录。可以不加。3.有人提出要删掉影片中“蔣介石不怕日机轰炸”的细节。删或者不删,由艺术家们自己去决定。
三
1988年6月11日,电影《血战台儿庄》在香港首映,万民争看,轰动香港。台湾“中央社”在香港的负责人谢忠侯在看完影片后,当晚就给蒋经国打电话说:“我刚才看了中共在香港上映的一部抗战影片,讲的是国军抗战打胜仗的,名叫《血战台儿庄》,里面出现了令尊的形象,跟他们以前的影片形象不同,这次形象是正面的。”
在《血战台儿庄》中,蒋介石形象是这样一个情节:国民党师长王铭章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后,蒋介石亲自主持了追悼会。这时,天空上有日本侵略者的战机飞来扫射轰炸。面对危险,蒋介石临危不乱,发表讲话,镇定自若。陈敦德介绍,这场戏是根据历史档案拍摄的。而这个经典的镜头画面,与大陆此前反映蒋介石的影片,确实有着显著的不同。
蒋经国听说后,很是震惊,马上对谢忠侯说:“找一个拷贝来看看。”
于是,谢忠侯就找到新华社香港分社。新华社立即报告了中共中央,并很快得到了中共中央的同意。于是,广西电影制片厂就复制了一盘录影带,通过新华社送给谢忠侯。这样,谢忠侯马上带着《血战台儿庄》的录影带飞回台北。台湾方面收到拷贝后,宋美龄和蒋经国都很快地观看了《血战台儿庄》,并请国民党中常委的全体人员观看。看完后,蒋经国说:“从这个影片看来,大陆已经承认我们抗战了。这个影片没有往我父亲脸上抹黑。看来,大陆对台湾的政策有所调整,我们相应也要作些调整。”
不久后,蒋经国决定同意开放国民党部队老兵回大陆探亲,海峡两岸同胞在骨肉分离了37年后,终于把苦苦的乡愁化做了喜悦的重逢,从而揭开了海峡两岸公开互动往来的序幕。程思远谈起此事时非常激动,也赞赏广西电影制片厂为该片所作的贡献,欣然为其题字:“精心策划,促进统一。”